,這些英國鬼子純不是人生父母養的,輪船撞翻了他們的漁船,不救人,兜著圈兒掀浪淹人,水手們站在舷上拍手笑看樂子。……你聽聽她唱的這聲氣,嗓子裡哽著淚呢!”這一說眾人都聽出來了,便都不言聲。一個槓夫喝得臉通紅漲了,包著眼一拍桌子罵道:“丟那媽!朝廷要不變了心,還是林少穆(則徐字)大人在廣州,英國佬能佔了香港?能霸住這十三行?哪來的雞巴南京、又是什麼鳥望廈條約?三元里大戰那會子……”
說起三元里,人們立刻興奮起來,高保貴一拍大腿,說道:“我就在北鄉,二哥一聲號令,我那村裡就出來三百多條漢子,杈把稻鐮鍘刀帶著就衝出去,一下子就把狗日的們攔腰切成兩段!”一個槓夫說:“我還活捉了一個!洋鬼子在皇上跟前都不肯跪,說是‘硬腿’,我看他雙膝跪著,比我們方太爺見餘太尊還跪得地道——是餘太尊親自帶著人,逼我放了那個鬼子。嘿!真他媽不是東西!”
紛紛議論聲中,徐二虎說聲方便,挑簾出了外間,看那賣唱的彩雲姑娘正坐在一張桌子旁低頭調絃,踱過去,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輕聲叫道:“彩雲妹子……”
彩雲聽到這聲音,像被針刺了一下,身上一顫,抬頭看見是徐二虎雄赳赳站在面前,她的臉色先是蒼白,又漸漸泛起紅暈,下意識地看了看左右,站起身來,蹲了個福兒,訥訥地低了頭,顫聲說道:“是徐二哥,你沒……你回來了……”
“回來了。”徐二虎略帶慘然地一笑,“在裡頭聽聲音就覺得耳熟,他們說是‘彩雲’,出來看看果然是你……”
“我沒出息……”
“你知道,埋我爹借了人家的錢是得還的……”
“借誰的錢?”
“鮑、鮑……”
“鮑昌——鮑三爺,鮑二鬼子?”徐二虎一臉譏諷,冷冰冰說道,“你可真能耐真體面——為甚的不找碼頭上你三哥?”
彩雲的頭低得像是在看地下的螞蟻,細微的聲音不用心根本就聽不見:“城外的父老兄弟都打散了,三哥現在還在班房裡。才進獄幾個月還得我給他送飯……你叫我怎麼辦?借別人的錢,我能咬咬牙下輩子還;借鮑家的,我寧可這輩子還清了他的!”她抬起頭望了一眼徐二虎,又低下了頭。
二虎的臉漲得血紅,咬著牙盯視半晌,低聲喝道:“你抬起頭,看著我的眼!”彩雲不知所措,詫異地抬起頭來。徐二虎死死地盯著她,那雙美麗的眼睛仍是那樣朗淨,裡邊有淚在滾動,有羞澀、慚愧和驚異迷惑,但沒有畏懼和自疚,沒有二虎想看或者不願看到的東西。半晌,二虎長長透了一口氣,問道:“你欠他多少?”
“二十三兩本銀。”彩雲哽著嗓子小聲道,“加三的利。制錢也不要,一千七百文兌一兩……很不容易的。你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現今本利已經到了三十五兩……”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果決有力,“二哥,不瞞你說。萬不得已,我就是賣花掙錢,也必還清了他的!”徐二虎掃視了鋪中座客一眼,用命令的口氣道:“這點債我替你填還——你回去,不許再做這營生現眼!明日我送銀子過去!”彩雲低頭嚶嚀答應一聲,對兩個伴奏的瞎子道:“徐二爺回來了,咱們不做這生活了。走吧……”
目送著彩雲三人踽踽出去,二虎悵悵地透一口氣,輕輕一跺腳返回雅間屋。看時,屋裡人們已不再吃酒,都圍在牆角一張桌子旁,有的叉腰登板凳,有的盤著辮子踮著腳尖,葛花兒站在桌子南頭用手撫著一張大號宣紙,都正在看江忠源寫字。二虎湊近看時,是一筆剛勁有力的瘦金體書:
答君恩清慎忠勤,數十年盡瘁不遑,解組歸來,猶自心存軍國。
殫臣力崎嶇險阻,六千里出師未捷,騎箕化去,空教淚灑英雄。
徐二虎是中過秀才的人,一望便知是一副聯,便問:“這是誰的?”
“這是——”江忠源放下筆,語氣沉重得一字字都像灌了鉛:“咸豐爺輓林少穆公的聯。”
一片冰冷的死寂,眾人蹙額皺眉,江忠源的話錘子樣一下一下敲擊著人們的心:“少穆公可謂古今完人,不枉了今上的知遇。他滴戍伊犁,冰天雪地執戈巡邏,是個兵;他復任雲貴總督,疏通洱海,開山造田,是人民良牧;他燒鴉片御外侮,洋人聞風喪膽,是國家干城、社稷之臣。宦海沉浮尋常事,無論顯貴沉淪,他就是這般憂國憂民之心,真是千古人莫能及。鄧廷禎大人我們知交,從伊犁來信,說少穆公身體尚康泰,居常獨自自言自語:‘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困禍福避趨之?’——他調我去幫他軍務剿洪秀全,可見他也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