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我江忠源。可惜呀……終歸緣吝一面……”江忠源嗓音發哽,但他是極剛強的人,輕咳一聲,已恢復了平靜。“林公死得不明白,‘星斗南’三字我百思不得其解。他死前一天還趕路二百多里,怎麼一夜之間就暴病撒手而去?”
眾人都虎鈴著眼,苦苦索解這三個字。有說林則徐本是天上星宿下凡,歸天之前看見車駕雲龍來迎接,興奮得喊叫的;有說他觀天象,星斗之南將有大亂的;有說他臨終有放不下的心事,惦記天下南端的香港淪陷的……紛紛解釋都似是而非。江忠源聽著直搖頭,道:“這些我都想過,林文忠公一代英豪,學貫中西,臨終不會妄聽妄視有鬼神附會譫語……”一直站在那副聯語前沉恩的葛花兒也喃喃唸誦:“星斗南……星斗南……啊——新鬥欄!”她瞳仁倏地一閃,雙手合十驚呼:“老天爺!林大人是福建人,‘星斗南’和‘新鬥欄’同音不同字的啊!莫不成他老人家歸西前還在惦記鴉片的事……”她不勝其寒地打了個冷噤,“再不然是他臨死心中清明,想到是新鬥欄派人下毒害的他?!”
“對!葛花兒說的有道理!”一個槓夫興奮得聲音顫抖,“林老爺充軍,新鬥欄幾個煙館放爆竹慶賀——他們恨死林大人了!”
“一定是他們!鮑鵬前兒還帶幾個英國佬來看十三行碼頭,指著新鬥欄說說笑笑。那英國佬叫璞鼎查,是啥毯的香港總督,對鮑鵬說,我們也好安安生生過個年,要過得加倍快樂!”
“他們信天主的,過的是聖誕節,還有什麼復活節。鮑鵬就從來不過年,憑什麼今年要‘加倍快樂’?”
“就是,我說呢!鮑大褲衩子前兒樂顛顛叫了我們二十幾個領工的,說今年在教的也過年,工資照發!”高保貴咬牙笑道,“我當時還說,‘你是又捱了洋毯還是又吃了洋屁,美得這樣兒?往年都不叫過年,今年是怎的了?’他說有天大的喜事,過些時你們就知道了!——原來是這麼一檔子事!他媽的,這事得查查清楚,哪個王八蛋作這惡,教他七十二個透明洞!”
江忠源先是一陣興奮,但很快就冷靜下來。他到底是縣官出身,眾人說這些,只能叫端倪,不能叫“證據”。這群人和他在湖南辦團練訓練的鄉勇一樣,其實是群氓,比起鄉勇卻又見多識廣難以駕馭。廣州華夷雜處之地,林則徐燒鴉片又經三元里一戰後,中國人在自己本上打了敗仗,又無罪黜罰林則徐,本來就是一車澆了油的乾柴,自己新來乍到,還沒見過葉制臺,先惹下一大堆邦交麻煩……思量著,一笑說道:“這些都是推測。洋人可恨,漢奸可恨,朝廷正在多事之秋,各處都有起反的。我們不能躁動,再弄得不可收拾,吃虧的還是朝廷。我是兵部舉薦到廣州來作御史觀察道的,林文忠公之死當然有權糾察,現還沒見著葉制臺分派差使。若允許我在廣州辦團練,自然還要仰仗各位兄弟的。列位要相信我江忠源,我必是要查清這案子的。現在,我們喝酒!”
“來,幹!”眾人一齊舉杯。
二
江忠源趕到總督衙門.已是申正時牌,廣州人已經用了新詞兒,叫“下午四點鐘”。門房廳裡還等著五六個縣令,他官階高人又生,大家原本一處說笑打渾,見他進來,便都收口兒正襟危坐,吸溜著嘴兒吃茶不言語。江忠源也覺無話搭訕,向門房遞了手本名刺便坐在一邊閉目沉思。誰知一等就是半個鐘頭,連個回據都沒有。江忠源嘬了一下嘴唇,叫過倒茶的衙役問道:“葉制臺在見什麼客,這麼久的?”
“回大人,”那衙役畢恭畢敬,提著茶壺躬腰兒陪笑道,“小的上頭是門政,門政上頭是簽押房戈什哈,再上頭是胡師爺,和制臺隔著幾層呢!茶葉不好;小的給您再換。我們制軍見人不分時刻的。”說著又一躬,退了出去。
江忠源只好耐著性子再等。又過一刻,還是沒個動靜,不由得心頭焦躁,自言自語道:“就是到北京見軍機大臣,見親王貝勒貝子,有這麼個等法兒?”
“大人是新來的吧?”靠玻璃窗坐著的一個胖子,穿著補子,袖子捋得老高,端著茶碗笑道:“累了就院裡遛達遛達,裡頭有炕還能睡,我們在這等了四天了,您才等這麼一會兒.急什麼呢?”
等了四天!江忠源一怔,看看幾個人,知道不是玩笑,頹然落座道:“想不到葉制臺這麼忙,該早點先來一封信的……”這樣一開口,幾個人便互通官閥,那個胖子是番禹縣令岑春,挨身那個白淨臉是高要縣令何相祖,北邊春凳上坐的是惠州、茂名和海南來的,一個叫潘少英,一個叫黃克家,一個叫康必正,都是縣令。寒暄一陣子,江忠源才知道是葉名琛要開會議,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