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了沒有?”
站在屏風邊的餘保純答道:“請到了!”
“是哪位?”
“是鐵柺李——仙家說他是李鐵柺!”
“保純執筆,庸墨拂紙!”一個極亮的童音喝道,“吾神來也,葉名琛還不下跪!”便聽衣裳窸窣,接著便是葉名琛的聲音:“信官葉名琛求問:一問廣州城防居民安否;二問粵西洪匪長毛幾時得滅;三問本人否泰!”
江忠源在隔壁不禁心下嘆息:若論這三問,葉名琛不算髒汙之吏,只是如此不學無術迷信鬼神,放著多少實實在在的軍政民政要務不理,一味翫忽,這份子頑鈍顢頂也真是天下少有!胡思亂想間,聽見一童子叫道:“吾神降示,設乩架來!”便聽搬乩架聲,挪沙盤聲,簌簌毛筆走紙聲……移時,頭一個童子叫道:“吾神去也!”
“送鶴駕!”是三個人的聲音,“每日常有醴酒果品供養,盼神仙時時重顧!”說得甚是齊整虔誠,一聽就知道是不知練過多少次的把式,像煞了平日下屬辭拜上司的客套……正要暗笑,隔壁葉名琛已換了官派口吻,拖著長聲咳嗽一聲,說道:“神仙給我的什麼批示?胡者夫子給我念念。”胡庸墨笑著道:“想不到鐵柺李仙也能如此風雅,是一首長短句兒呢!”說著,展紙誦道:
月冷戈壁黃沙,庚嶺岫雲掩人家。軟紅十里,秦淮月下,歌女樓舫如畫。錢塘潮信,湧浪朝天,孺子凡夫驚煞!嘯風起時,椰樹挺拔,堪嗟英雄樹無花。使君休問前程,金爐銷盡,窮通榮華。香櫞一島歸有期,彼處是海角天涯……
“兩位仙童勞累了,請回齋房用功通神。”葉名琛說道,“——庸墨、保純,據你二位看,這首詞是什麼意思呢?”
餘保純沉吟道:“據學生見識,‘月冷戈壁黃沙’,似乎指西北有事,說不定俄國在新疆又要折騰。最後一句,‘香櫞一島’,顯見是香港;‘歸有期’,似乎指收復有望。但大人間的是自己否泰歸宿,這就有點不合。”胡師爺道:“大帥能收復香港,自然是為朝廷雪恥立功,收拾金甌完全,這份功勞是大帥榮終歸站!”
“中間幾句我也在思量索解。”葉名琛口氣認真得像學生回答老師提問,“邊患內憂,中原依然繁華奢侈歌舞昇平。錢塘江潮有起有落,有人大驚小怪,所以我們不要學那些孺子凡夫。只是我這裡,也有‘堪嗟英雄樹無花’一句,看來是說我這裡蜀中無大將。難哪……收復香港我沒有那個雄心。朝廷《南京條約》剛訂過幾年,哪有那個回天之力呢?我也不圖‘金爐銷盡,窮通榮華’。能平安無事,我就心滿意足。”
江忠源在花廳裡聽得心裡焦躁,這麼著索解,一輩子也說不完這首長短句兒。正想著怎樣面見直稟,隔壁話題一下子轉到了他身上。只聽餘保純說道:“昨日大人賜觀林文忠公遺書,內中說江忠源調來廣州。學生和他有過半年交往,此人剛氣內斂敢於任事。洪秀全起事,湖南秀水幾股子匪民響應,都被江忠源彈壓下去了。雖是書生,殺伐決斷甚是有的。秀水南關一次斬首三十名亂匪,面不改色!他來廣州,這地方民風刁悍,正好替大帥維持治安,省了多少事?也許他就是天賜給大帥的‘英雄花’呢!”江忠源原想起身過去的,一下子又坐回椅中:和餘保純在湖南為解軍餉的事,二人確有過半年交往,但並不是知交。官面上的事,餘保純還算精明幹練,但他在廣州知府任上巴結琦善,媚外壓內,通國罵為漢好,怎麼會對自己這樣好感?這真令人大惑不解!抬頭間,侍立在窗前的那個丫頭看看帷幕又看看自己,又低了頭不言語,稍一思量便恍然大悟:隔壁的餘保純知道他江忠源在這邊坐著,這是有意說給自己聽的!他覺得已是時機,雙手撐著椅背站起身來,向那侍女點點頭踱出花廳,站在滴水簷下,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不緊不慢報道:“湖南新寧籍道光二十六年進士,候補廣州道江忠源——求見制臺大人!”
“是岷樵麼?”書房裡傳來葉名琛的聲音,似乎很高興,“請進來吧——廣州地面斜,說準誰到,真有意思!”便聽屋裡餘保純和胡庸墨也笑。
江忠源移步進來,看時,拜壇神像依舊,只那張請神用的八仙桌已經翻轉四腿著地。乩架沙盤移到了神案西側。葉名琛在神案東據案而坐,餘保純和胡師爺都坐在南窗下椅上。几上放著方才抄的乩語詞兒。牆上除了神像,還有斗大的中堂幅,寫著“精氣神”三個字。若換一處地方無論誰看這都是一間道觀精舍,半點涵墨書香味兒也是不沾的。肚裡暗笑著要行庭參禮,剛說了“卑職”兩個字,葉名琛已經過來親手扶攙:“岷樵,私下見面不要和我鬧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