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會意識到自己是多麼地依賴於她。大海深諳此道,偶爾假裝退潮拋棄魚兒,其實卻日日夜夜每時每刻地守護著魚兒。沒有母親,爸爸就失去了方向。他對金錢和生意毫無興趣,如果沒有母親,我們這些孩子會整天看著父親在綠色的潟湖裡撒網捕魚,期待他給我們撈到吃的東西。你呀,特赫圖,她說,你不知道怎麼賺錢。而我的父親對此毫無異議,自己的妻子知道怎麼賺錢已讓他心滿意足。他沒有上過學,大字不識,更別說計算。
母親不愧是中國人。她的父親在拉亞提亞島上開有兩三家店鋪,而她就在其中一家學會了做生意。她和博拉博拉島上唯一一家店鋪的主人阿蘇是親戚。她把我們種植的香草、咖啡、木薯和椰幹全部賣給他,每年從他手裡買一兩回布料給我們縫衣服。阿蘇的店在山那邊的省城瓦塔佩。當我們有很多東西要賣給他時,他就騎著摩托車來我們家,那是島上罕有的幾輛摩托車之一,每次他來我們家都是令人興奮的大事情。
我們住在阿納烏,一片在山丘和潟湖之間的荒地,連個村莊都算不上。我的父親正是在那裡選了一塊被露兜樹和椰樹叢圍繞,又鄰水的地方搭建了我們的家。一塊墊高的木地板,加上幾根木樁支撐著椰樹葉編制的屋頂。我們家沒有隔開的房間,只有一間大屋供全家人睡覺。我仍然記得這座早已不存在的房子,母親在那裡生下了我,而後我又看見她一一生下弟弟們。當然我沒有看見,只是聽見,因為按照常例,我們在新生兒出世時要被關在門外。
我在童年的記憶裡搜尋著這所房子,她是媽媽的無限延伸的肚子。但我找不到它,周圍的一切都那麼陌生,我只能獨自走在路上。我找不到我的房子,我的父母。是他們把我帶到這個讓我熟睡的地方,但當我再次睜開眼睛,連他們也消失了。我記得這種焦慮和昏亂,沒有了他們的生活……我哭著在路上奔跑。這時出現了兩個美國軍官。他們說我是西拉的女兒,其中一人還把我舉在肩上。西拉是他們給父親取的外號。他們應該認識他,喜歡他,因為我隨後便聽見了爸爸的笑聲和媽媽的叫喊,我看到了我們的香子蘭。
美國人在博拉博拉島時,我才四歲多。1946年夏天,他們突然離開,帶走了他們的飛機、鐵皮屋、帳篷、吉普車、罐頭、卡車和輪船,也給我的父母留下了美國人富有而瘋狂得幾乎不真實的印象。他們真的把所有的這一切都扔進了暗礁後面的大海而只給我們留下了他們的大炮和飛機跑道嗎?這是後來聽說的,還聽說瓦塔佩的人曾打撈過一些吉普車和房屋的殘片,偶有收穫。來這裡的美國人大約有五千之多,而我們只有一千人左右。他們的撤離突然讓我們重新回到了以前的寧靜生活。
我那時還沒上學。父親有時在他的木船上教我捕魚。他總是微笑著,喜歡我和他在一起,即使我放跑了魚,他還是高興的樣子。我覺得自己有個好爸爸,他比媽媽好,媽媽總是指責我這個那個。你又去哪兒了?和你爸爸捕魚去了!誰做農活呢?你爸爸不知道女孩子應該做家裡的農活嗎……然後我牽著媽媽的手,兩人跑向山谷深處的種植園。無論是烈日還是下雨,我們都必須在山路上爬行。我們要嫁接香草,種植咖啡樹和木薯,刨土。如果你不知道種咖啡,不知道嫁接香子蘭,你以為你能掙到錢嗎?不,塔麗塔,你永遠掙不到錢!香子蘭和蘭花一樣美麗,但它自己什麼都不能做。必須用一根棍子把花粉滑進下面的花苞,否則它不會結果,也就沒有拿來賣錢的香草。
六七歲的時候,我開始上學了。學校是一所用竹子搭建的蓋著露兜樹葉屋頂的大房子。它就在山這邊,但還是要沿著潟湖走三四公里的路程。第一年,我帶著母親編的一隻漂亮的籃子,光著兩腳,一個人去學校。第二年,我帶著弟弟一起去。不久,他們就都跟在我後面,我只用手牽著最小的弟弟。從塔希提島派來了兩個老師,一個教小孩子,一個教大孩子。
我不喜歡上學,我寧願在家裡幹活。我告訴母親,她很生氣。你爸爸沒上過學,不識字也不會數數,你要去上學。我父親也同意,他說:必須要上學,塔麗塔,這很重要。我感到他們意見一致,那個當我放跑了魚還對我笑的好爸爸對上學的事是很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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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龍我的痛我的愛》1(2)
十歲時,我已經像弟弟們的媽媽一樣。母親每天都要去山谷裡種植木薯、椰子,料理香子蘭或咖啡,父親則在潟湖捕魚。我要餵奶,做飯,看著弟弟們,不讓他們跑的太遠。假期來時,其它的家務就全部落在我的頭上。廚房、家務、洗衣還有熨燙。我們用椰樹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