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這幼小的柑橘樹究竟要過多久才能開花?將來由誰來摘它的果實?言外之意是:難道自己真的要在這裡呆到柑橘開花結果的一天嗎?
尾聯本可以順勢直道胸臆,抒發感慨,然而詩人仍以平緩的語調故作達觀語:“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還堪養老夫。”將來能夠親眼看到柑橘長大成林,有朝一日能以自己親手種出的柑橘來養老,這何嘗不是一種樂趣呢?然而,“坐待成林”對一個胸有塊壘之氣的志士來說,究竟是什麼“滋味”,讀者是不難理解的。清人姚鼐說:“結句自傷遷謫之久,恐見甘之成林也。而託詞反平緩,故佳。”(《唐宋詩舉要》卷五引)
應該說,這首詩的整個語調都是平緩的,而在平緩的語調後面,卻隱藏著詩人一顆不平靜的心。這是形成“外枯中膏,似淡而實美”的藝術風格的重要原因。其妙處,借用歐陽修的話來說,叫做:“初如食橄欖,真味久愈在。”(《歐陽文忠公集》卷二)玩賞誦吟,越發使人覺得韻味深厚。
(吳汝煜)
酬曹侍御過象縣見寄
酬曹侍御過象縣見寄
柳宗元
破額山前碧玉流,騷人遙駐木蘭舟。
春風無限瀟湘意,欲採蘋花不自由。
這首頗負盛名的小詩,是作者任柳州刺史時寫的。一、二兩句,切“曹侍御過象縣見寄(經過象縣的時候作詩寄給作者)”;三、四兩句,切“酬(作詩酬答)”。“碧玉流”指流經柳州和象縣的柳江:“破額山”是象縣沿江的山。
作者稱曹侍御為“騷人”,並且用“碧玉流”、“木蘭舟”這樣美好的環境來烘托他。環境如此優美,如此清幽,“騷人”本可以一面趕他的路,一面看山看水,悅性怡情;如今卻“遙駐”木蘭舟於“碧玉流”之上,懷念起“萬死投荒”、貶謫柳州的友人來,“遙駐”而不能過訪,望“碧玉流”而興嘆,只有作詩代柬,表達他的無限深情。
“春風無限瀟湘意”一句,的確會使讀者感到“無限意”,但究竟是什麼“意”,卻迷離朦朧,說不具體。這正是一部分優美的小詩所常有的藝術特點,也正是“神韻”派詩人所追求的最高境界。然而這也並不是“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如果細玩全詩,其主要之點,還是可以說清的。“瀟湘”一帶,乃是屈子行吟之地。作者不是把曹侍御稱為“騷人”嗎?把“瀟湘”和“騷人”聯絡起來,那“無限意”就有了著落。此其一。更重要的是,結句中的“欲採蘋花”,顯然汲取了南朝柳惲《江南曲》的詩意。《江南曲》全文是這樣的:“汀洲採白蘋,日暖江南春。洞庭有歸客,瀟湘逢故人。故人何不返?春花復應晚。不道新知樂,只言行路遠。”由此可見,“春風無限瀟湘意”,主要就是懷念故人之意。此其二。而這兩點,又是象水和乳那樣融合一起的。
“春風無限瀟湘意”作為絕句的第三句,又妙在似承似轉,亦承亦轉。也就是說,它主要表現作者懷念“騷人”之情,但也包含“騷人”寄詩中所表達的懷念作者之意。春風和暖,瀟湘兩岸,芳草叢生,蘋花盛開,朋友們能夠於此時相見,該有多好!然而卻辦不到啊!無限相思而不能相見,就想到採蘋花以贈故人。然而,不要說相見沒有自由,就是欲採蘋花相贈,也沒有自由啊!
這首詩語言簡煉,寫景如畫。詩人用“碧玉”作“流”的定語,十分新穎,不僅準確地表現出柳江的色調和質感,而且連那微波不興、一平似鏡的江面也展現在讀者面前。這和下面的“遙駐”、“春風”十分協調,自有一種藝術的和諧美。
從全篇看,特別是從結句看,其主要特點是比興並用,虛實相生,能夠喚起讀者的許多聯想。沈德潛說:“欲採蘋花相贈,尚牽制不能自由,何以為情乎?言外有欲以忠心獻之於君而末由意,與《上蕭翰林書》同意,而詞特微婉。”它的言外之意是不是“欲以忠心獻之於君而末由”,可以有不同看法。但結合作者被貶謫的原因、經過和被貶以後繼續遭受誹謗、打擊,動輒得咎的處境,它有言外之意,則是不成問題的。
(霍松林)
南澗中題
南澗中題
柳宗元
秋氣集南澗,獨遊亭午時。
迴風一蕭瑟,林影久參差。
始至若有得,稍深遂忘疲。
羈禽響幽谷,寒藻舞淪漪。
去國魂已遊,懷人淚空垂。
孤生易為感,失路少所宜。
索寞竟何事?徘徊只自知。
誰為後來者,當與此心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