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了。
詩的最後一聯,說自己處境不好,兄弟又遠在他方,今後只能寄以相思之夢,在夢中經常夢見“郢”(今湖北江陵西北)一帶的煙樹。“煙”字頗能傳出夢境之神。詩人說此後的“相思夢”在“郢樹煙”,情誼深切,意境迷離,具有濃郁的詩味。宋代周紫芝曾在《竹坡詩話》中提出非議說:“夢中安能見郢樹煙?‘煙’字只當用‘邊’字。”清代馬位則認為:“既雲夢中,則夢境迷離,何所不可到?甚言相思之情耳。一改‘邊’字,膚淺無味。”(《秋窗隨筆》)近人高步瀛也說:“‘郢樹邊’太平凡,即不與上覆,恐非子厚所用,轉不如‘煙’字神遠。”(《唐宋詩舉要》)後二說有理。“煙”字確實狀出了夢境相思的迷離惝惚之態,顯得情深意濃,十分真切感人。
這首詩所抒發的並不單純是兄弟之間的骨肉之情,同時還抒發了詩人因參加“永貞革新”而被貶竄南荒的憤懣愁苦之情。詩的第二聯,正是集中地表現他長期鬱結於心的憤懣與愁苦。從字面上看,“一身去國六千里,萬死報荒十二年”,似乎只是對他的政治遭遇的客觀實寫,因為他被貶謫的地區離京城確有五、六千里,時間確有十二年之久。實際上,在“萬死”、“投荒”、“六千里”、“十二年”這些詞語裡,就已經包藏著詩人的抑鬱不平之氣,怨憤淒厲之情,只不過是意在言外,不露痕跡,讓人“思而得之”罷了。我們知道,柳宗元被貶的十二年,死的機會確實不少,在永州就曾四次遭火災,差一點被燒死。詩人用“萬死”這樣的誇張詞語,無非是要渲染自己的處境,表明他一心為國,卻被長期流放到如此偏僻的“蠻荒”之地,這該是多麼不公平、多麼令人憤慨呵!
南宋嚴羽在《滄浪詩話》中說:“唐人好詩,多是徵戌、遷謫、行旅、別離之作,往往能感動激發人意。”柳宗元的這首詩既敘“別離”之意,又抒“遷謫”之情。兩種情意上下貫通,和諧自然地熔於一爐,確是一首難得的抒情佳作。
(賈文昭)
柳州城西北隅種柑樹
柳州城西北隅種柑樹
柳宗元
手種黃柑二百株,春來新葉遍城隅。
方同楚客憐皇樹,不學荊州利木奴。
幾歲開花聞噴雪,何人摘實見垂珠?
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還堪養老夫。
蘇東坡曾說柳宗元的詩歌“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東坡題跋》卷二),能做到“寄至味於淡泊”(《書黃子思詩集後》)。本詩正是這樣一首好詩。
詩題點明寫作時間是在貶官柳州時期。詩的內容是抒發種柑樹的感想。開頭用敘事語泛泛寫來:“手種黃柑二百株,春來新葉遍城隅。”首句特別點明“手種”和株數,可見詩人對柑樹的喜愛和重視。次句用“新”字來形容柑葉的嫩綠,用“遍”字來形容柑葉的繁盛,不僅狀物候時態,融和駘蕩,如在目前,而且把詩人逐樹觀賞、遍覽城隅的興致暗暗點出。
為什麼對柑橘樹懷有如此深情呢?請聽詩人自己的回答:“方同楚客憐皇樹,不學荊州利木奴。”原來他愛柑橘是因為讀“楚客”屈原的《橘頌》引起了雅興,而不是象三國時丹陽太守李衡那樣,想透過種橘來發家致富,給子孫留點財產。(事見《太平御覽》果部三引《襄陽記》)心交古賢,寄情橘樹,悠然自得,不慕榮利,詩人的心地是多麼淡泊!然而透過外表的淡泊,正可以窺見詩人內心的波瀾。屈原當年愛橘、憐橘,認為橘樹具有“閉心自慎,終不過失”和“秉德無私”的品質,曾作頌以自勉。今天自己秉德無私,卻遠謫炎荒,此情此心,對誰可表?只有這些不會說話的柑橘樹,才是自己的知音。這一聯的對偶用反對而不用正對,把自己複雜的思想感情分別灌注到兩個含意相反的典故中去,既做到形式上的對稱,又做到內容上的婉轉曲達,並能引起內在的對比聯想,讀來令人感到深文蘊蔚,餘味曲包。
接著,詩人從幼小的柑樹,遠想到它的開花結實:“幾歲開花聞噴雪,何人摘實見垂珠?”“幾歲”、“何人”都上承“憐”字來。“憐”之深,所以望之切。由於柑樹已經成了詩人身邊唯一的知音,所以愈寫他對於柑樹的憐深望切,就愈能表現出他的高情逸緻,表現出他在盡力忘懷世情。這一聯用“噴雪”形容柑樹開花,下一個“聞”字,把“噴雪”奇觀與柑橘花飄香一筆寫出,渲染出一種熱鬧的氣氛;用“垂珠”形容累累碩果,展現了一個充滿希望的前景。但這畢竟出於想象。從想象回到現實,熱鬧的氣氛恰恰反襯出眼前的孤寂。他不禁向自己的心靈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