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草木變衰,自然界一片荒涼,登山臨水,觸目傷懷,更使人百端交感,愁腸欲斷。詩人從腸斷這一意念出發,於是聳峙在四周圍的崇山峻嶺,著眼點就在於它的巉削陡峭,在於它的“尖”,從而使群山的形象,轉化為無數利劍的鋒芒,這“愁腸”彷彿就是被它們割斷似的。說“海畔尖山”,正以見地處西南濱海,去故鄉之遠。身在貶所,“望故鄉”而不能歸,當然是痛苦的;然而“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古樂府《悲歌行》),卻又能從痛苦中得到某種滿足。於是在無可奈何的矛盾心情的支配下,他就盡情的望去,唯恐其望得不夠。這無數的象“劍芒”一樣的“尖山”,山山都可以望故鄉,可是自己只有一個身子,一雙眼睛,該怎麼辦呢?柳宗元是精通佛典的,而和他一同看山的浩初上人,便是龍安海禪師的弟子。佛經中不是有“化身”的說法嗎?在一種微妙的啟示下,於是他就想入非非,想到“化身千億”了。
在這首詩裡,詩人就是透過上述一系列的形象思維來揭示其內心世界的。
詩題標明“寄京華親故”。“望故鄉”而“寄京華親故”,意在訴說自己慘苦的心情、迫切的歸思,希望在朝舊交能夠一為援手,使他得以孤死首丘,不至葬身瘴癘之地。
蘇軾論唐人詩,以柳宗元和韋應物相提並論,指出他們的詩,“發纖穠於簡古,寄至味於澹泊。”(見《書黃子思詩集後》)王士禎也說:“風懷澄澹推韋柳。”“簡古”、“澹泊”或“澄澹”,乃是柳詩意境風格的一個方面,雖然是其主要的方面,但並不能概括柳詩的全貌。柳詩自有其別調。他的詩,象懸崖峻谷中凜冽的潭水,經過沖沙激石、千迴百折的過程,最後終於流入險阻的絕澗,渟滀到徹底的澄清。冷冷清光,鑑人毛髮;岸旁蘭芷,散發著幽鬱的芬芳。但有時山洪陡發,瀑布奔流,會把它激起跳動飛濺的波瀾,發出淒厲而激越的聲響,使人產生一種魂悸魄動的感覺。此詩中詩人跳動飛濺的情感波瀾無法抑制,恰如“山洪陡發,瀑布奔流”,奔迸而出,因而產生了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馬茂元)
重別夢得
重別夢得
柳宗元
二十年來萬事同,今朝岐路忽西東。
皇恩若許歸田去,晚歲當為鄰舍翁。
元和九年(814),柳宗元和劉禹錫同時奉詔從各自的貶所永州、朗州回京,次年三月又分別被任為遠離朝廷的柳州刺史和連州刺史,一同出京赴任,至衡陽分路。面對古道風煙,茫茫前程,二人無限感慨,相互贈詩惜別。《重別夢得》是柳宗元贈給劉禹錫三首詩中的一首。
這首詩寫臨岐敘別,情深意長,不著一個愁字,而在表面的平靜中蘊蓄著深沉的激憤和無窮的感慨。“二十年來萬事同”,七個字概括了他與劉禹錫共同經歷的宦海浮沉、人世滄桑。二人在貞元九年(793)同時進士及第,踏上仕途,迄今已度過了二十二個春秋。二十多年來,他們在永貞改革的政治舞臺上“謀議唱和”、力革時弊,後來風雲變幻,二人同時遭難,遠謫邊地;去國十年以後,二人又一同被召回京,卻又再貶遠荒。共同的政治理想把他們的命運緊緊聯絡在一起,造成了這一對摯友“二十年來萬事同”的坎坷遭遇。然而使詩人慨嘆不已的不僅是他們個人出處的相同,還有這二十年來朝廷各種弊政的復舊,劉禹錫深深理解柳宗元的這種悲哀,所以在答詩中抒發了同樣的感慨:“弱冠同懷長者憂,臨岐回想盡悠悠。”他們早年的政治革新白白付之東流,今朝臨岐執手,倏忽之間又將各自東西,撫今追昔,往事不堪回首。“今朝”二字寫出了詩人對最後一刻相聚的留戀,“忽”字又點出詩人對光陰飛逝、轉瞬別離的驚心。“西東”非一般言別套語,而是指一去廣東連縣,一去廣西柳州,用得正切實事。
由於是再度遭貶,詩人似乎已經預感到這次分別很難再有重逢的機會,便強忍悲痛,掩藏了這種隱約的不祥預感,而以安慰的口氣與朋友相約:如果有一天皇帝開恩,准許他們歸田隱居,那麼他們一定要卜舍為鄰,白髮相守,度過晚年。這兩句粗看語意平淡,似與一般歌詠歸隱的詩歌相同,但只要再看看《三贈劉員外》中,詩人又一次問劉禹錫:“今日臨岐別,何年待汝歸?”就可以明白詩人與劉禹錫相約歸田為鄰的願望中深蘊著難捨難分的別愁離恨和生死與共的深情厚誼。身處罻羅①之中而嚮往遺世耦耕②,是封建知識分子在政治上碰壁以後唯一的全身遠禍之道和消極抗議的辦法。因此這“皇恩”二字便自然流露了某種譏刺的意味。“若許”二字卻說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