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太后賞賜給臣的山海般的恩德,臣生生世世永遠不忘。臣對太后,雖肝腦塗地,無以為報!”
說罷,又重重地在青磚地上磕了三個響頭。抬起頭來時,慈禧隔著幔帳看到張之洞的臉上掛著幾滴淚珠。
作為女人身的中國封建社會最後一個強權獨裁者,慈禧太后是一個容易被感情驅使的人。張之洞如此真誠地感激她,她頗為感動。她立刻意識到:這個富有才識的洗馬,是一個知恩報恩的實心漢子,因其貌不揚而引起的不快頓時消除了多半。
“聽說你在外辦事用心,湖北、四川這幾年出了不少人才。”
一股暖流激盪著張之洞的全身,他挺直腰板回奏:“臣家世受國恩,臣本人又蒙太后破格隆遇,為國家盡心辦事,是臣的本分。”
慈禧微微頷首,開始進入正題:“崇厚辦事不當,有損國家體面,朝廷對此已有嚴旨。”
“太后英明!”張之洞聽了很是興奮,氣勢雄壯地說,“崇厚一貫媚外諛敵,那年辦天津教案,曾文正就吃了他的虧,後來悔恨不迭。這次他又在俄國人面前奴顏婢膝,竟然擅自割讓祖宗土地以討洋人歡喜。臣以為崇厚非殺不可,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厚沉硬直、夾雜南音的京腔在東暖閣裡迴盪,四壁似在嗡嗡作響,端坐在龍椅上的慈禧不覺為之動容。多年來她已沒有聽到這種中氣旺盛、語調斬決的奏對了。素日裡她聽到的都是大臣們唯唯諾諾的低聲附和,全沒有一種男人的陽剛之氣。有的大臣,尤其是第一次被召見的大臣,常常囁囁嚅嚅,說不清爽,甚至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初次進東暖閣的張之洞如此氣定神閒,應對如儀,足見此人膽量不凡。
“張之洞,你說說,朝廷若是不同意崇厚在俄國私自簽訂的條約,俄國會出兵侵犯我大清嗎?”
慈禧提的這個問題,是這段時期來,張之洞與張佩綸、陳寶琛等人反覆研討的第一個大問題,張之洞早已思之爛熟。他本可以就此侃侃而談一兩個時辰,但這裡是養心殿的召見,不是龍樹寺的清議,只能擇其要點簡略奏對。“回奏太后,臣以為第一是俄國不可能因改約而侵犯,第二為應付意外,必修武備,第三俄國乃我大清之大患,不可輕視。此次俄國之所以不敢侵犯,其理由在三個方面。一是理虧。臣建議將俄國此條約的不公不平之處佈告中外,行文各國,讓舉世來議一議是非曲直。二是內虛。俄國雖號稱大國,但自與土耳其開戰以來,師老財殫,親離民怨。近歲其國君屢有防人行刺之舉,若再犯我,將有蕭牆之禍。三是朝廷之兵威。這幾年左宗棠在西北尤其是在新疆的用兵,威懾四夷,俄國必有畏懼。這正是此次俄國不敢侵犯的最主要的原因。當然,俄國乃虎狼之國,長期來對我有覬覦之心,我不能不防。故臣建議,新疆、吉林、天津三處應加強防備力量,以防意外。另外,臣一貫以為,與我鄰近的強大敵國有兩個,一是日本,一是俄國。日本國小,且未接壤;俄國大,與我有幾千裡疆土相接。故俄國對我的危害比日本更大,我必須對俄國實行長年戒備。”
幔帳那邊,慈禧頻頻點頭。張之洞的分析直截簡明,每一句她都聽到了心裡。
“張之洞,不少人都主張徵調曾紀澤去俄國改約,你以為如何?”
“臣以為可。”張之洞立即回答,“曾紀澤系名臣之後,許多見過他們父子的人都說,曾紀澤有乃父之風。且這些年來他又充任過英法等國公使,熟悉夷情,通曉西洋法律,必可據理力爭,折衝樽俎。臣以為,朝廷當諭曾紀澤決不能在俄人面前示弱,萬不可割讓祖宗土地,實在不行的話,可以酌情多給點銀子,以換取伊犁全境收回。”
第一章 清流砥柱(20)
慈禧沉思著:這是個好主意。多給點銀子不要緊,大不了多收點賦稅,戶部開支再緊縮一點,至於後宮的供應,與多出少出幾百萬兩銀子無絲毫關係。土地的確不能割。割一寸土地出去,都是祖宗的罪人,千秋萬代史冊上都會當作賣國賊來書寫。
關於伊犁事件的處置,慈禧透過對張之洞的垂詢,已在心裡大致打定主意了。她聽到不少人都稱讚張之洞熟讀經史,遍覽群書,博聞強記,學問淵懿,五月中旬甘肅地震,六月以來金星晝見,都說這是天象示異,讀書不多的慈禧太后弄不清楚其間的深奧道理。何不叫張之洞來說說呢,他的學問究竟如何,也可藉此測試一下呀!
“張之洞,近來地震在西北出現,金星白天可以見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慈禧突然間提出的這個問題,是張之洞所沒有估計到的。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