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你也從她身上起來,回到床邊坐下。
“你不想找她?”
“你說中國,對你來說已非常遙遠。她說她明白。你說你沒有祖國。她說雖然她父親是德國人,可母親是猶太人,她也沒有祖國,但擺脫不了記憶。你問她為甚麼擺脫不了?她說她不像你,是個女人。你只說了個啊,便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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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一個窩,一個棲身之處,一個可以躲避他人,可以有個人隱私而不受監視的家。他需要一間隔音的房間,關起門來,可以大聲說話,不至於被人聽見,想說甚麼就說甚麼,一個可以出聲思想他個人的天地。他不能再包在繭裡!像個無聲息的輔,他得生活,感受,也包括同女人盡興做愛,呻吟或叫喊。他得力爭個生存空間,再也忍受不了這許多年的壓抑,也包括重新醒覺的慾望,都不能不有個地方發洩。
“當時他那個小隔間剛放得下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和一個書架,冬天裝上取暖的煤爐和鐵皮的抽風管道之後,再多一個人在房裡都難轉身。簡易的隔牆後面,那對工人夫妻夜裡行房事和嬰兒撒尿全都能聽見。那院子還有兩戶人家,公用的自來水管和下水道都在院裡。那姑娘每次來他這小屋都在左右鄰居注視下,他得讓房門半開,不是閒扯,便是喝茶。他結婚十多年來一直分居的妻子透過作家協會的黨委就找居民委員會調查過,黨甚麼都要管,從他的思想、寫作到私生活。
“這女孩來找他時穿的一身過於寬大的棉軍裝,戴的紅領章,漲紅個臉,說看了他的小說非常感動。他對穿軍裝的女孩有所戒備,又見那一副娃娃臉,便問她多大。女孩說軍隊醫校還沒畢業,正在部隊醫院實習,今年,說的是當年,十七歲了。他想正是女孩子容易動情的年紀。
“他關上房門,同這姑娘接吻時還沒拿到同他妻子離婚的法院判決。他屏息撫摸那女孩時,同樣也聽見鄰居在院子裡放水、洗衣、洗菜、往下水道倒髒水和過往的腳步。
“他越益明確,所以需要個家並不是擁有個女人,要的首先是一個不透風雨的屋頂和四堵封閎而且隔音的牆。可他並不想再娶妻,這十多年徒有法律約束的婚姻已經夠了,他得放縱一下。對女人他、心存疑慮,尤其是可能傾、心愛慕的這種年輕漂亮似乎有出息的姑娘。他已經多次被出賣和告發過。還在上大學期間,他愛上同班的一位女生—長相和說話的嗓音同樣甘甜。這可愛的姑娘又追求進步,向黨支部書記彙報思想,把他對當時共青團倡導青年必讀的革命小說一青春之歌一的挖苦話順帶也報告了。這女生當然不是故意害他,對他也並非毫無情意,可越是多情的姑娘相反越止不住向黨交、心,如同有信仰的人需要向神父懺悔內、心的隱秘。共青團支部便認為他思想陰暗!這還不那麼嚴重,雖然他未能入得了團,大學還是讓他畢業了。嚴重的是他妻子,要是告發有據,拿到他偷偷寫下的那怕是一張紙片,那年代就足以把他打成反革命。啊,那革命的年代,姑娘們也革命得發瘋,革命得令人恐怖。
“他不能信任這麼個穿軍裝的女孩子。人來向他請教文學的,他說當不了老師,建議去大學夜校。現今有各種各樣的文學班,交點錢就可以報個名,過兩年還能多拿個文憑。這女孩問他讀些甚麼書才好?他又說最好別讀教科書,圖裡日館大都已重新開放,是凡以前招林木的圭日不妨都可找來看看。這姑娘說也想學習寫作,他勸說她最好別學,弄不好只會耽誤前程,他自己就麻煩不斷。這麼單純的女孩,穿的軍裝又學了醫,前途就很有保障。可這女孩說她並不那麼單純,不像他想像的那樣,她想知道更多的東西,想了解生活,這同穿軍裝和學醫並不矛盾。
“他對這女孩並不是沒興趣,可他寧願同在社會底層泥坑裡滾打過的那種濫妞輕輕鬆鬆做場愛,不必費口舌去教這女孩甚麼是生活,而何謂生活?只有天知道。
“他無法對來求教的這女孩解釋甚麼叫生活,更別說何謂文學,恰如他無法向領導他的作家協會黨的書記解釋他之所謂文學,無需由誰指導乃至批准,因此,他才屢屢倒楣。
“面對這麼新鮮可愛的姑娘穿的那身軍裝,他動不了、心思,更沒有遐想。他沒有想到碰她,更沒想到同她上床。這女孩還來從他書架上取走的幾本書,說都看了,面孔紅撲撲的,剛進門還微微喘息。他照樣給她泡上一杯茶,像接待約稿的編輯那樣讓她在房門背後靠書桌的椅子上坐下,他則坐在書桌前的另一把靠背椅上。這小房裡還有一張簡便的沙發,那時已入史一,屋裡安上了取暖的煤爐,沙發便挪到緊挨床頭的牆邊。要讓這女孩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