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是舒伯特還是輝煌的歲月把劇院變成了教堂?人們在那裡慶祝重逢。這是一種復活?瑪格麗特和瑪德萊娜兩人都穿著黑衣,小小的,互相擁抱,彼此摟得緊緊的,好像是為了站得更穩似的。她們很高興還能讓對方發現些什麼。
當瑪格麗特寫《薩瓦納灣》時,她曾說:“這是為瑪德萊娜寫的。”而我當時則想:“瑪德萊娜這麼老了,到時,她們倆當中的一個將不再存在。這個計劃將永遠實現不了。這是個必將失敗的計劃。”
我不認為成功會無規律地必然出現在瑪格麗特的生活中,人們尊重她,正如人們討厭她一樣,有時,二者同時兼而有之。她歡迎讚揚,也歡迎批評,想悄悄地把它們做一對比。
演出之後,一個對感情持有懷疑態度的朋友,一個愛嘲弄人的傢伙吹著口哨說:“舒伯特和歲月的災難,誰能不哭?”
歲月的輝煌還是歲月的災難?我母親隱瞞自己的年齡,以至於不認童年的朋友,因為他們知道她的出生日期。我的朋友弗羅倫斯的母親克拉拉 · 馬爾羅曾是她的同學,但她對克拉拉說:“不,夫人,我不認識您,我從來沒在那所學校上過學。”她給街區警察局警員的孩子們當教母,以便警員們幫她在身份證上做假。她死的時候,唯一的遺囑就是請求我們不要公開她的年齡。以至於人們都以為她至少有一百歲。
我曾覺得母親很可笑,虛偽、愚蠢、做作,但現在我也很不樂意說出自己的年齡。並非我隱瞞自己漫長的經歷或不想讓別人知道我有孫子,而是避免說出自己確切的歲數。數字對我來說就像一塊冰。
1984年1月底,確切地說是1月23日(我在一本筆記本上讀到:《短母音》贈閱),我把我的書放在聖伯努瓦街瑪格麗特家的樓梯平臺上。我不希望她當著我的面翻閱這本書,也不想在她閱讀之前談論此書。我等她給我打電話。我一點不怕。我相信自己差不多知道什麼東西會使她不快,相信自己沒有任何出格的地方,而在杜拉斯的領域中很少有什麼限制。瑪格麗特本人和揚都指出了自由之路。(“真實有一種虛假所沒有的魅力。”)況且,以第一人稱寫比人們所想象的要害羞得多,引人注目得多。讀者以為從中發現了隱私和秘密,但抄寫者小心地把自己的材料壓在上面。個人隱私的揭示在小說中往往要多得多。
時間一天天過去,三天,四天,五天,沒有瑪格麗特的訊息。我太天真了,曾因她的信任而高興。她只能譴責她自己沒有寫出來、沒有掌握和控制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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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杜拉斯 (十五)(2)
可是,不,第六天,或者說是第六天晚上,午夜時分,那是她鍾愛的時間,她打電話給我:
“哎,這是你寫得最好的東西。”
安慰,快樂,發自內心的微笑:“我寫得最好的東西。”《大西洋人》放映後,我曾給她寫了一封長信,當時,她也是這麼說的。我是在共和國行動劇院看這部電影的。我們三四個人在大廳裡很快就成了朋友,差不多就像是同一派別的成員。我已注意並且記下了她對我的信的反應。
“這麼說,每次我寫作都是我寫得最好的東西。我應該只寫作,不做別的!”
她沒有回應我的玩笑話,而是嚴肅地補充道:
“對,這樣很好。你獲得了自由,這是一部會流傳下去的作品。”
這部作品會流傳下去的,我永遠記得這句話。瑪格麗特使我感到很高興,我不再聽其他話。很快,要走要跑的是我了。我又奔向一個遙遠的地方。
。。
女友杜拉斯 (十六)(1)
我旅行回來時,打電話給孩子們。瓦萊莉對我說瑪格麗特曾打電話給她。
“很奇怪,她想知道你的年齡。”
“你告訴她了嗎?”
“我又不知道。而且,我現在還不知道。”
我笑了,又逃脫了。而對年齡,總是這樣避而不談。
回來後忙亂得很,又有許多文債要還,我遲遲才去打聽瑪格麗特的訊息。
她在電話裡的聲音冷冰冰的,好像回答一個討厭的陌生女人似的。我馬上驚慌起來。她是不是怪我沒有早點給她打電話?出什麼事了?
她沒有回答。她的沉默也使我不安。通常,問個不停的是她。我又問了一遍:“出什麼事了?”
她仍沒有回答。最後,她終於突然清楚地對我嚷道:
“你太粗魯。”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