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應該獨自尋找自己的閱讀之路。”
“我叔叔會說同樣的話,但那是在另一個時代。”
她不想再聽什麼,我幾乎帶著羞恥走向貝爾納 · 畢沃的鏡頭前。
節目播出之後,她打電話給我:“還可以,你沒有失去尊嚴。”
我期望有更詳細的評論,但她卻囉嗦起氣候和冬天的寒冷來。
“樹變得光禿禿了:我喜歡這個一覽無餘的季節的透明。”
一個透明的季節,這景象吸引了我。我忘了她對我的工作的沉默,甚至忘了她的蔑視。我只問她這一點:冬天的景象,我因此而喜歡她,因為這個一覽無餘的冬天。她使我的生活變得崇高了,就像她使一切都變得崇高一樣。從個別到一般,從日常生活到形而上學。而且,我有機會參與了這些變化。
她讓在水塘邊釣魚的孩子淹死在水中。但願他已經淹死。她產生了淹死他的念頭。應該救他嗎?收留他?讓他灰心喪氣?那天結束的時候,她對這個被淹死的孩子已無可奈何:她去看這個孩子的屍體是否在水塘的水面漂浮。她快樂地親自講述她是怎樣重新安排情節的。她不用“社會新聞”這個詞,這個詞與現實關係太密切。她提起促使她寫作的事實,因為那些事實是不由周圍的意識形態所決定的。或者是她覺得有神秘意義的事實。有時,她也製造神秘:
“我巴黎的家中有場可怕的風暴。整個巴黎都像著火了一般。在我朝著內院的廚房的窗前,我看見百葉窗開了,出現一個女人,接著她又出現在另一個窗中。這種移動使我大為驚訝。在另一扇窗中,她把一切都開啟了。聲音非常可怕,就像革命爆發、戰爭爆發的聲音。她抱著一個六個月大的孩子,抱得很緊,很用力。她笑著,跟他講述著風暴,孩子沒有感到害怕。我笑了,向她打了個招呼。那個女人也朝我微笑,但她全身心撲在那個孩子身上。他曾試圖觸碰雨水,觸碰聲音。這情景持續了沒多久,但是異乎尋常。出什麼事了,我甚至立即就感覺到了。我對自己說:‘她瘋了。’但她極為神奇。她對著暴風雨微笑,為的是讓那個孩子不感到害怕。聲音震耳欲聾,如千百輛坦克轟鳴。面對這巨大的聲響,面對閃電雷霆,孩子毫不畏懼。那是兩個月前的事了。現在,這已成了一場對話。它向我提了這麼多問題,我都想寫一個劇本:一個只有兩個人物的劇本。某人就此事詢問某人。”
瑪格麗特第一次講述這場暴風雨時,那場景還只是一個小插曲。
“我走得越遠便越接近真實。”
她的幻覺讓我感到非常吃驚,因為它們沒有任何心理基礎,出發點也很模糊。窗前有個嬰兒,死了一隻蒼蠅,猛獁原始的腳步在枯枝上回響,她伸長耳朵,聽到低語聲和裂開的聲音。
我告訴她我要到林中去散步。
“小心,樹會倒下來的。”
女友杜拉斯 (十)(2)
“?”
她笑著說:
“啊,是的,我完全承認自己很悲觀。”
她就這樣,突然從嚴肅變得荒誕。我喜歡她常常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喜歡她會突然心不在焉,喜歡她那種說來就來讓人難以置信的狂妄。就像我喜歡西爾維亞 · 巴塔耶鋒利的短箭和她讓人困惑、讓人震驚和心跳的出爾反爾一樣。孤獨的女獵手協會,不偽裝,不安靜,幾乎沒有理智。
我有時記下她說的話。很少。如果我手中有筆記本。
瑪格麗特像往常一樣坐著,坐在中間朝花園的那個房間的大桌子邊上,顯得很小,剛好看得見她的頭和露出的肩膀。
“你知道作家是什麼東西?”
她說得很大聲,但又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作家,就是殯儀員……總是記錄著死亡。”
另一天,她嘆息道:
“我會毀了自己的一生的。”
“成功的一生又是怎樣的呢?”
“真的,我不喜歡這樣說話,我不知道怎麼說。”
她又說:
“你知道契訶夫是怎麼說的嗎?必須寫一些嚴肅而永恆的東西。只寫這些東西:嚴肅而永恆的。這不是挺可愛嗎?”
或者,她想起在紐約喝過的一種橙汁:
“那是全美國最好喝的橙汁。”
我已習慣她那些我覺得很有趣的誇張用語和她的那些副詞:“不可避免地”、“不可挽回地”、“無可辯駁地”、“無可救藥地”、“嚴厲地”、“最終地”等,這些詞音節長,互相抵消,好像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