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愛情就沒有小說。在我的書中,愛情是突然出現的。但不是因為愛情才寫書,而是由於醜聞,在它的範圍之內,在這個像鼠疫,像火一樣非同尋常的社會當中。”
她問那個女大學生的丈夫:
“你呢?我不能跟不懂得愛情的人談論愛情。我沒必要跟那些不懂的人說。”
笑聲變得更沉悶了。有那個女大學生的丈夫在場,她變得溫和了一點。那是個加拿大人。更好了,是聖皮埃爾島和密克隆島上的。她馬上就來了興致:“冷嗎?很多海難?族內通婚?”
“你的國家,就像個傳奇故事。”
瑪格麗特對遇到的人確實很感興趣。她問他們,不把他們當做自己的應聲蟲。她沒有名人的那種冷漠,儘管人們像採訪名人一樣來採訪她。
“我從來不讓步,不過這怎麼說呢。我現在更少讓步(笑)。永遠必須碰運氣。什麼險都冒,我跟你說這些是因為我喝了一點酒。”
她的口氣一下子親密,一下子威嚴。笑聲當中,她拒絕向那個女大學生做基本的解釋:
“愛情?你應該懂得,我之所以寫安娜…瑪麗 · 斯特萊特,是因為我愛她。但促使我動筆的,是寫作,是激情,是想意識到自己的激情的那種激情;是寫作過程中發現的那種領域。我並不想簡單地寫每一個人。我喜歡我的鄰居,我想把她寫到小說裡。不,是因為能意識到這個鄰居對第三者的感情。是介入到別人的事情當中,假如我有本領,我知道這就是我的本領。我是在這裡,在諾弗勒城堡介入法國駐加爾各答大使館的。然後受到接待,聽到副領事的叫喊。這種自身向作品轉移的過程,就是寫作本身。這非常微妙。在我寫的東西里面,一切都是合乎邏輯的。我從來不會弄錯,但一切都是假的。我沒有編造任何東西。我只編造了敘述的由頭。所以說,一切又都是真的。只有一個人不是真的,那就是勞爾 · V · 斯泰因。我認為勞爾 · V · 斯泰因就是我,所以我不能編造這個人。那個女乞丐是真的,副領事是真的,安娜…瑪麗 · 斯特萊特是真的,湄公河是真的,加爾各答是真的。唯一不是真的東西,是我。我與生俱來的問題,是弄清楚當我講話的時候是誰在說。如果說有編造,這就是編造。”
那個女大學生驚呆了,又談起了語言學家邦弗尼斯特著作中第三人稱的用法。
瑪格麗特哈哈大笑:
女友杜拉斯 (九)(5)
“這太複雜了!”
她向我轉過身來。
“磁帶錄到哪裡了?還剩多少?她是不是還有很多問題?你給我一點酒。”
她對女大學生說:
“這場談話,你可以把它叫做‘誰在說?’”
接著,她又對我說:
“今晚,我們是不是做番茄醬?”
這次談話是1982年7月24日錄下來的。
就同一主題重複進行漫長的談話時,瑪格麗特往往會建議錄下來。
“讓它失去這也太傻了。有時,我還是挺有才氣的。”
她不時地對我說:
“瞧,我跟你說這些是為了讓你不會忘記。”
她給了我一朵茶花:
“如果把它弄乾,你可以把它一直儲存到我死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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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杜拉斯 (十)(1)
“你還是不要去《Apostrophes 1 》。”
瑪格麗特一臉嚴肅的樣子,不開玩笑。80年代初,她尚未重新喝酒。她已停止喝酒,已經戒酒了。戒酒使她對某些東西更加不能夠容忍。她第二次接受醫生們的建議,她被診斷得了肝硬化。但她討厭自己戒酒,就像討厭所有俯首帖耳的行為一樣。
“你不要向這種庸俗的東西低頭。我不拒絕拍照,但我拒絕在電視這垃圾桶一樣的東西上露面。”
瑪格麗特使我惶恐不安。她說,作家怎麼要親自去捍衛自己的作品?作家對此應感到恥辱。不過,應邀為我的新書《大紀實》參加這個文學節目,我還是挺高興的。她沒有跟我談我的書,或者說我不記得她跟我談過。相反,她大叫道:
“去那兒露面的人都不是作家。你在那上面看見過布朗肖、貝克特、格拉克嗎?”
“這種等級的作家可不多,我算老幾?”
“啊,對。”
這個節目是為我的書促銷的,甚至這個再簡單不過的理由她也覺得不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