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歇腳的地方。坐到曬熱的樹葉上。不論你碰到的是什麼,都是乾燥的、溫暖的:陳年的、早已空空的松球,黃色透明,發出羊皮紙一樣坼裂聲的小松樹外皮的薄膜,曬透到樹心的樹樁,每一條粗糙的、芳香的樹枝。連草莓的嫩葉都是溫暖的。
老樹樁用手就可以掰開,把一把熱的肉桂色的爛屑撒在手掌裡。
炎熱,沉寂。寧靜的仲夏的永晝,
紅翅膀的小蜻蜒睡在殘株上。在淡紫色的傘形硬花上停著丸花蜂。它們拿自身的重量把花兒壓到地面上。
我查對自制的地圖,到黑湖還有八公里。在這個地圖上畫著各種記號——路旁的幹松樹?界標,衛矛叢,蟻群,又是窪地,這裡四季開著勿忘儂草,窪地那邊有一棵皮上刻著“О”字(代表湖)的松樹。從這棵松樹這裡,應該馬上拐進森林,順著還是一九三二年刻在樹上的記號走去。這些刻痕每年長好,結上松脂,得重新刻過。
當找到刻痕時,便一定會站下來,用手摸一下,摸摸凝固在上面的琥珀。有的時候,掰下一滴硬化了的松脂,並且仔細看看貝殼似的裂痕。上面,陽光閃耀著淺黃色的火光。
離湖不遠的地方,在林中開始出現荒涼的深陷的窪坑,長著那麼濃密的赤楊,要鑽到這些窪坑的深處去連想都不要想。大概這裡從前是小湖。
然後又是覆著杜松的山坡,杜松上都結著黑色的乾果子。末了是最後一個記號——掛在松枝上的風乾了的樹皮鞋。樹皮鞋過去便是一條狹窄的草莽叢生的林中空地,林中空地過去是陡峭的懸崖。
森林到盡頭了。下邊是乾枯的沼澤——苔沼,長著小樹林,有白樺林、白楊林和赤楊林。
這裡是最後一個休息的地方。白晝已經過去一大半了。它發出低沉的嗡嗡聲,好象——群看不見的蜜蜂。每一陣甚至最小的微風吹來,暗淡的光線就如波濤似地在小樹林中掠過。
從這裡往前二公里的地方,在苔沼中間,隱藏著黑湖——一片黑水、水底殘株和巨大的黃色睡蓮的國度。
在苔沼中行走要小心:在深厚的蒼苔中,凸出著折斷的為時間磨尖得和長矛一樣的小白樺殘株——刺。碰上能夠把腳弄成重傷。
在小樹林裡很窒悶,有腐爛的氣味,腳底下黑色的泥炭水發出呱唧呱唧的聲音。每走一步,樹木都搖晃、顫動。應該一直往前走,不要去想在你腳底下,在只有一公尺厚的一層泥炭和腐植土下面,便是很深的水——地下湖。據說湖裡有象煤一樣黑的沼澤裡的梭魚。
湖岸比苔沼稍微高一點,所以比苔沼乾燥,但就在這裡也不能在一個地方站得很久,腳印裡一定會冒出水來的。
最好是在日暮黃昏的時候下湖,周圍的一切——微弱的水光,最初的星星、幽晴的天空的光輝、不動的樹梢——都和氣氛緊張的寂靜那樣牢牢地連在一起,好象因為寂靜才有這一切似的。
坐在篝火旁,聽著樹枝噼啪響,想著,假如不懼怕人生,而能由衷地歡迎它,人生是異常美好的……
我就是這樣在回憶中,跋涉在森林裡,然後徘徊在涅瓦河岸或普斯科夫嚴酷的田野中滿覆天藍色亞麻的小丘之上,
想起這些地方來時我總覺得有一點難過,好象我永遠失掉了這些地方,好象我這一生再也看不見它們了。而且,雖然由於這種感覺,這些地方在我的意識中獲得了異常的美。
我問我自己,為什麼以前沒注意到這些,我立刻便想到,當然,這一切我看到過而且感覺到了,只是在別離中,故鄉風物的這些特點,在我內心裡更加迷人了。雖然,應該加入到自然中去,好象每一個,甚至最微弱的聲音加入到音樂的共同的音響中去一樣。
只有當我們把自己的人的感情移到對自然的感覺中去,只有當我們的精神狀態,我們的愛,我們的歡樂或悲哀完全和自然相適應,不能把清晨的涼爽和可愛的目光分開,不能把勻整的森林的聲音和對過去生活的冥想分開時,自然才會對我們發生極大的影響。
風景描寫不給散文新增分量,也不是裝飾。應該沉浸在風景中,好象把臉埋在一堆給雨淋溼的樹葉中,感覺到它們的無限的清涼、它們的芬芳、它們的氣息一樣。
簡單說來——應該熱愛自然,而這種愛,和一切愛一樣,能夠找到正確的方法,來有力地表現自己。
第二十一章 對自己的臨別贈言
第一卷記述作家勞動的札記就止於此了,我清楚地感到,工作只是開始,前面是無邊的曠原。還有許多要談的———我國文學的美學、它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