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諭到江寧,正是轟轟烈烈在替曾國藩辦喪事的時候,大樹一倒,立刻就見顏色,想起蔭覆之恩,湘軍舊部,越發傷感。
曾國藩身後的哀榮,在清朝前無古人。祿位之高,勳業之隆,猶在其次,主要的是因為他的故吏門生遍天下。總督當中一個兩廣的瑞麟,巡撫當中一個雲南的岑毓英,算是素無淵源,此外的封疆大吏無不當過曾國藩的部屬,或者受過曾國藩的教,此時各派專差,攜帶聯幛賻儀,兼程到江寧代致弔唁。
督撫的專差,第一個到江寧的是直隸總督李鴻章所派的督標中軍副將史濟源,送來一副輓聯,二千兩銀子的賻儀。曾紀澤遵照遺命,收下輓聯,不受賻儀。那副輓聯,上聯是“師事三十年,火盡薪傳,築室忝為門生長”,公然以曾國藩的衣缽傳人自命,下聯卻不是門生的口氣,“威震九萬里,內安外攘,曠世難逢天下才”,是為蒼生惜斯人,佔了宰相的身分。
但是,使曾國藩的家屬幕僚,最感到欣慰的是陝甘總督左宗棠的那副輓聯:“知人之明,謀國之忠,自愧不如元輔;同心若金,攻錯若石,相期無負平生”,開頭那兩句話,左宗棠因為用兵陝甘,曾國藩派劉松山幫他的忙,深為得力,老早就在奏摺上說過,此時再用一次,加上“自愧不如元輔”六字,足見傾服之意。下聯則解釋過去不和,無非君子之爭,不礙私交。大家認為左宗棠這樣致意,曾國藩死而有靈,在九泉之下,亦當心許。
開弔的日子商量了好久。因為開過吊就是“出殯”,孝子扶柩還鄉,得走水路,由水師的炮艇拖帶,要等春水方盛時才能啟行,同時全眷回湘,也有許多瑣碎的家務要料理,所以定在四月十六。輓聯素幛,從靈堂掛到東西轅門,只有一副不曾懸掛,那就是湘潭王輳г慫�偷囊桓薄�
王輳г艘淮�暮潰��桓視諫硨筧搿度辶執�坊頡段腦反�罰��奈�耍�ㄆ孀韻玻���願海�暈�梢災�順賞醭砂浴U庖宦沸願窈芘淥嗨車奈縛冢��苑鈧��媳觶��誚麾磷允氐腦����途霾桓矣盟�T���永咳瞬牛�ǹ植患埃�藍醞蹶'運落落寡合,而他亦一向是布衣傲王侯的氣概,所以別人挽曾國藩,無不稱頌備至,只有他深表惋惜。
惋惜的是曾國藩的相業與學術:“平生以霍子孟、張叔大自期,異代不同功,戡定僅傳方面略;經學在紀河間,阮儀徵之上,致身何太早?龍蛇遺憾禮堂書!”這是說曾國藩,雖想學漢朝的霍光,明朝的張居正,可惜時世不同,際遇各異,只能做到底定東南,勳績不過方面一隅,以宰相的職位,沒有機會能象霍光、張居正那樣,有繼往開來,籠罩全域性的相業。
下聯是用的鄭康成的典故,說曾國藩在經學方面的造詣,超過乾隆年間的紀昀和嘉慶年間的阮元,可惜象鄭康成那樣,因為“歲至龍蛇賢人嗟”,合當命終,來不及把他置在習禮堂上,殘缺不全的書籍,重新整理,嘉惠後學。換句話說,曾國藩倘能晚死幾年,必有一些經學方面的著作傳留下來。就事論事,這才是真正的輓聯,可是曾家及曾家的至親好友,不是這麼看法,認為王輳г擻鎦杏寫獺�
多數的看法是,王輳г順致酃�粒��跫コ埃����任尷嘁擔�治蘧�醯�頡叭�恍唷鋇牧⒐Α⒘⒀裕�紉崖淇鍘U餿綰問淺制街�郟懇燦猩偈�司醯謎飧蓖熗�勐跎鈧浚�滴�蘢鰨��懇源氪手手保�氳鼻暗某∶娌懷疲�槐愣嗨凳裁礎�
於是就談到這副輓聯的處置了,當然不能退回,但也決不能懸掛,那就只有擱置,等開弔過後,與其他上千副的輓聯,一起焚化。
開弔的時候,已在曾國藩死後兩個多月,曾紀澤、紀鴻兄弟,哀痛稍殺,已能照常讀書辦事。而黃翼升卻是憂傷特甚,一則感於曾國藩的提拔蔭庇之恩;二則是擔心著彭玉麟復起,一定會雷厲風行,令人難堪!所以日夕所希望的是,一向不喜歡做官的彭玉麟“堅臥不起”,那才是上上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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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翼升到底失望了,湖南巡撫王文韶奉到上諭,立即整肅衣冠,傳轎下鄉去拜彭玉麟。此人做官,有名的圓滑,揣摩人情世故,更為到家。如果是別人,他開口一定稱“恭喜”,而對彭玉麟不同,一見了面便頓足說道:“雪翁,不知是誰多的嘴,不容你長伴梅花,逍遙自在了。”
“老公祖,”彭玉麟問道:“此話從何而起?”
“請看!”他把軍機處的“廷寄”遞了過去。
“原來如此!倒是避不掉的麻煩。”
一聽這話,王文韶放心了,卻還不敢催促,“春寒料峭,等天氣回暖了再啟程,也還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