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起坐,這天是睡在炕上,旁邊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太監,薄棉袍外面套一件藍色寧綢的背心,神色很平靜,毫無憂戚之容。
皇帝先是朝裡睡著的,太監略略提高了聲音說道:“杜大夫來給萬歲請脈。”
於是皇帝很吃力地翻過身來,杜鍾駿跪下行了禮,抬頭望去,只見皇帝的臉色發黑,雙眼失神,看了杜鍾駿一眼,將頭轉了過去,把一隻手伸出來奇Qisuu書網,杜鍾駿拿一卷書卷起來將他的手腕墊穩了,開始診脈。
脈象更不好了,疾勁而細,心跳得很快,但已有衰竭之勢。另一隻手在炕床裡面,診按不便,實在也就無須再診了。
“皇上大解了沒有?”杜鍾駿問那太監。
“沒有。”
“進了什麼食物?”
“什麼都不想進,只想喝水。”
“晚上睡得好不好?”
“那睡得著啊?”那太監的語氣,似乎覺得他問得好笑。
這就不必再問了,杜鍾駿磕一個頭,起身退出。與周景燾會合在一起,默默地回到內務府公所。
“怎麼樣?”奎俊迎上來問。
“毫無轉機!”杜鍾駿率直答說。
“周老爺看呢?”
“很難了!”周景燾大為搖頭。
“那就請開方子吧。”
方子很難開,但不能不開。杜鍾駿將前一天軍機大臣的話,告訴周景燾說:“照實而書,一定又要拿回來改,寫得輕了,關係太重,擔當不起,老兄有何高見?”
“我不怕麻煩,寧願軍機那裡通不過拿回來改。至於老兄,既然昨天已由醇王關照不必寫,就不必自己再找麻煩,照上一張方子,拿語氣稍為加重一點就是了。”
“正是,正是!高明之至。”杜鍾駿完全接受他的建議,將方子開好,送到內務府公所。
這時呂用賓與施煥,已由儀鸞殿請脈回來,內務府三大臣一齊迎了上去,似乎是有意要避開閒人似的,將呂用賓與施煥擁到一邊,而且交談的聲音不大,杜鍾駿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但可猜想到,必是詢問慈禧太后的病勢,而且還可以從久談不休這一點上,推知病勢棘手。
※ ※ ※
由於兩宮的病勢增重,軍機大臣都是心事重重,袁世凱尤為苦悶。他一生遭遇無數風波,但不管如何困難,總有辦法可以拿得出來,唯獨這一次一籌莫展。
這是因為忌諱太多。說慈禧太后的病情可慮,固是忌諱,打聽太后與皇帝的病,孰輕孰重,更是忌諱!
再有一重忌諱是滿漢之間的界限。從戊戌政變以後,彼此的猜忌益深,新官制一出,平空裁減了好些卿貳大員的缺,更使得爭權奪利益為激烈。如今的風氣是,親貴排斥宗室,宗室排斥八旗,八旗排斥漢人。天下不但是愛新覺羅的天下,甚至只是宣宗一系的天下。如果皇帝駕崩,大位誰屬,是近支親貴們的家務,與漢人無關,甚至亦與遠支宗室無關。所以軍機大臣中,鹿傳霖對此漠不關心,張之洞最識忌諱,有意避而不談,於是袁世凱想談亦無可與談了。
可談的只有一個半人,一個是慶王奕劻,半個是世續。但與半個的世續談,自然無法談得太深,他們只有一個相同的看法,不論如何,得趕快請奕劻回京。
這有兩個辦法,一個是作為軍機公議,請醇王寫信通知奕劻,一個是私下密函奕劻,當作是他自己回京覆命。袁世凱正在小書房中考慮該採取那個辦法時,聽差來報,屈庭桂求見。
可想而知的,必是有宮中的訊息相告,袁世凱便吩咐:
“請到這裡來。”
下人自然都遠遠迴避,屈庭桂還不放心,向窗外看了又看,確定並無隔牆之耳,方始說道:“宮保,我看皇上怕是中毒了!”
袁世凱大吃一驚,望著他好半晌,才問一句:“你看到了什麼?”
“我是下午到瀛臺請脈的,皇上滿床亂滾,一看見便嚷‘肚子疼得了不得!’皇上的病象,心跳、面黑、神衰、舌苔焦黃、便秘、夜裡不能睡,這些都跟從前一樣,何以忽然肚子疼得如此!照病理來說,是不會有這樣情形的。”
“那麼,照你看,是中的什麼毒?”
“不知道!宮裡的‘壽藥房’跟內務府的顏料庫,有許多明朝留下來的毒藥、怪藥,誰也搞不清楚。”屈庭桂又說:“我又不能詳細檢驗,或者問一問,皇上吃了什麼?拿剩下的東西去化驗。只好說‘拿橡皮袋灌上熱水,在肚子上敷燙,可以減痛。’話雖如此,也不知道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