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仍舊涕泗橫流,自道哀痛的是,忝為朝廷一品大員,誰知一時昏瞀,以取屈膝於亂民之前,辱身辱國,死有餘辜,因而痛悔,並非怕死。
這幾句話,說得大家肅然起敬,都覺得平時小看了立山。
就這時候,獄卒高唱:“崇大人到!”
“崇大人”是崇禮。辭掉步軍統領,仍為刑部尚書。本部堂官,親臨監獄,是件不常有的事,李端棻是犯官,當然急急迴避,立山卻不知自己應該以什麼身分見這個熟極了的老朋友?
正躊躇之際,崇禮已大步跨了進來,見面並無黯然的神色,反而很起勁地說:“豫甫,豫甫!我來給你報好資訊。”
“莫非……。”
“不是請你出去。”崇禮搶著說:“你還得委屈幾天。皇太后剛才召見,說你素來有癮,關照我格外照料。只要等和議一開,就可以想法子讓你出去!”接下來笑道:“奉懿旨在獄裡抽大煙,是從來沒有的事!這也是異數。百年以後,行狀上很可以大書一筆。”
立山報以苦笑,而心裡卻大感輕鬆。不過呵欠連連,復又涕泗橫流,是煙癮發了。
見此光景,崇禮知道立山發癮難受,便從荷包中掏出一個象牙小盒,將備著為自己救急的煙泡,送了他一個。立山吞了煙泡,方始止了呵欠,勉強有精神應酬崇禮了。
“豫甫,”崇禮問道:“你跟瀾公是怎麼結的樑子?”
“唉!提起來慚愧。”立山將當年在口袋底與載瀾為綠雲爭風吃醋的往事,細說了一遍。
“禍水!禍水!”崇禮大為搖頭,起身說道:“我不奉陪了。
榮仲華那裡有個應酬,不能不到。“
※ ※※
崇禮是應榮祿之邀作陪,主客是巡閱長江水師欽差大臣李秉衡。
李秉衡是奉天海城人,捐班的縣丞出身,一直在直隸當州縣,號稱“廉吏第一”。以後為張之洞所賞識,在廣西當按察使,正當中法戰起,李秉衡駐龍州主持西運局,在餉源萬分艱困中,不但能夠讓士兵吃得飽,而且負了傷有醫有藥,因而才有馮子材的諒山大捷。
到了光緒二十年,李秉衡已當到山東巡撫,有為有守,是封疆大臣響噹噹的人物。只是仇外仇教,以致發生德國教士被戕事件。朝廷頗為諒解,照丁寶楨當年的例子,調升四川總督,而德國公使放他不過,杯葛不休。李秉衡竟因此罷官,在河南安陽隱居了三年,才由剛毅特薦復起,一度到奉天查案,事畢覆命,隨即奉命整飭長江水師,依彭玉麟的前例,以欽差大臣的身分,巡閱長江。這一次是領兵勤王到京,宮門請安,隨即召見,是由榮祿帶引的。
陛見之時,李秉衡首先宣告,劉坤一、張之洞所發起的東南自保之事,最初由他領銜入奏,乃是盛宣懷假借名義,並非他的本意。接著糠慨陳詞,說洋兵專長水技,不善陸戰,誘之深入,不難盡殲。所以天津雖失,並不足憂,等聯軍到得通州一帶,就會吃極大的虧。
慈禧太后所憂慮的是京城被攻,聽得李秉衡的話,大感寬慰,當然也大為嘉獎。很快地下了兩道上諭,一道是,李秉衡賞紫禁城騎馬,並在紫禁城、西苑門內準坐二人肩輿。一道是,山東、江西等處勤王的夏辛酉、張春發、陳澤霖、萬本華四軍,都歸李秉衡節制,同時加了他一個頭銜:“幫辦武衛軍事務”,作為榮祿的副手。
榮祿對他的期望亦很高。倒不是希望他真能擊退聯軍,只望他能切切實實抵擋一陣,李鴻章談和就會容易得多。因此,對李秉衡非常客氣。這天特設盛宴,專程為他接風。
崇禮以及其他陪客都到齊了,李秉衡方始匆匆趕到,滿頭大汗,神色顯得有些張皇。匆匆寒暄數語,隨即向榮祿說道:“請中堂借一步說話。”
“是,好!”榮祿向陪客們告個罪,親自領著李秉衡到後屋去密談。
“中堂!洋兵這樣子厲害,戰事那裡有把握。我這一次受命到前方,已經打定主意了,一死報國!請中堂趕緊奏明皇太后,電召李中堂到京議和,愈速愈妙!”
榮祿幾乎不信自己的雙耳,“鑑堂,”他很不客氣地問:“我不懂你的意思!在皇太后面前,你不是說,民氣不可拂,邦交不可恃,戰事一定有把握嗎?”
“是的!”李秉衡慚愧地低下頭去:“此一時,彼一時!我沒有料到這麼一個眾寡懸殊的局面,中午細細打聽一下才知道!”說完,拱拱手:“心亂如麻,實在沒法兒叨擾了!”
榮祿幾乎徹夜彷徨,直到天色微明,方始作了決定,他反覆在考慮的是,兩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