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是中心無主的樣子。”大師兄說:“還要再試。”
於是焚紙再試,紙灰下飄,立山的心也往下沉,低下頭去,看到自己雙膝著地,猛然警悟,頓覺痛悔莫及。自己是朝廷的大臣,久蒙簾眷,家貲鉅萬,京城裡提起響噹噹的人物,不管怎麼說,怎麼排,都少不了自己的份,剛才怎會如此糊塗,不明不白地跪在這裡,受上諭所指的“拳匪”的侮辱,留下一輩子的話柄,豈非大錯特錯!
這樣一想心血上衝,彷彿把身子也帶了起來。站直了略揉一揉膝蓋,向莊王說道:“王爺,你老也得顧一顧朝廷的體統!立山如果有罪,請王爺奏明,降旨革職查辦,立山自己到刑部報到。”說完,掉轉身就走。
載瀾看他的“驃勁”,不減在口袋底的模樣,越覺口中發酸,獰笑著說:“好啊!你還自以為怪不錯的呢!今兒你甭想回家啦!我送你一個好地方去。”說完,向身旁努一努嘴,道了一個字:“抓!”
身旁的護衛,兼著步軍統領衙門的差使,急忙奔了出去,只招一招手,立刻便有人上來將立山截住。
“你們幹什麼?”
“立大人!”那護衛哈一哈腰說:“你老犯不著跟我們為難。”
意在言外,如果拒捕,就要動手了,立山是極外場的人物,慨然答說:“好吧!有話到了地方,跟你們堂官去說。”
為了賭氣,立山昂著頭,自動往東面走了去,載瀾的護衛便緊跟在後。走不多遠,立山家的聽差,套著他那輛極寬敞華麗的後檔車趕了來,於是護衛跨轅,往北出地安門,一直到步軍統領衙門。立山就此被看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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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虎容易縱虎難!”載瀾向莊王說,“如果一放他回去,他到老佛爺那裡搶一個原告,不說別的,光是把他家攪得不成樣子這件事,就不好交代。”
“如今不是更不好交代了嗎?”
“那裡,人在咱們手裡,還不是由著咱們說?”
莊王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這件事要辦得快!”他說:“咱們想好一套說法,趕緊進宮面奏。”
這一套說法是立山私自接濟西什庫的洋人,人贓並獲,據說他家還藏匿著洋人。此人不辦,義和團之憤不洩,不僅西什庫拿不下來,只怕還會激出別的變故。
當然,載漪聽說逮捕了立山,是決不會怪載瀾魯莽的,當即與莊王一起到寧壽宮,也不必按規矩遞牌子才能請見,直接闖入樂壽堂,隨便找一個管事的太監,讓他進去回奏要見“老佛爺”。
“有這樣的事!”慈禧太后聽完,訝異的說:“這,立山可太不應該了!”
“立山一直就幫洋人,忘恩負義,簡直喪盡良心!如果立山不辦,大家都看他的樣,滿京城的漢奸,那還得了?”載漪緊接著說:“義和團群情洶湧,要砸立山的家,奴才竭力彈壓著。他家在酒醋局,緊挨著西苑,倘或彈壓不住,奴才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聽得這幾句話,慈禧太后頗為生氣,義和團真該痛剿才是!轉念自問,派誰去剿?能打仗的,要對付來自天津的外國聯軍,不能打仗的,剿不了義和團,反而為義和團所剿。象載漪,名為管理虎神營,結果連虎神營的營務處總辦,都為義和團所殺!他保不住一個慶恆,又怎能保護西苑,不受義和團的騷擾?
這樣一想,立刻便能忍耐。心想,反正李鴻章已經到了上海,使館亦已加以安撫,由總理衙門齎送蔬菜瓜果等物,以示體恤。等和議一成,再處置立山,或者釋放複用,或者革職降調,看情形而定。眼前且讓他在監獄裡住些日子,亦自不妨。
主意打定,隨即准奏。立山便由步軍統領衙門,移送刑部,送到俗稱的所謂“天牢”裡,他思前想後,放聲大哭,一下子昏厥了過去。
獄卒大駭,急急掐人中,灌薑湯,一無效驗,只好趕緊報官。管刑部監獄的司官,職稱叫做“提牢廳主事”,定製滿漢兩缺。管事的是漢主事,名叫喬樹枬,四川華陽人,外號“喬殼子”,為人機警而熱心,得報一驚,但想到一個人,心就寬了。
“不要緊,不要緊!趕緊去請李大人來。”
“李大人”就是梁啟超的內兄李端棻,戊戌政變正由倉場侍郎調升禮部尚書,因為有新黨之嫌,聽從他同鄉陳夔龍的計謀,上任照例到禮部土地祠祭韓愈時,故意失足倒地,具折請假,隨後自行檢舉,請求治罪,因而下獄。獄中都知道他深諳醫道,喬殼子這一說,獄卒亦被提醒了,急忙請了李端棻來,一劑猛藥,將昏厥的立山救得甦醒了。
醒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