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興修三海和萬壽山的訊息以外,朝中當前的要政,便是理財,說得更明白些,是如何增加戶部與內務府的收入。而在這方面,慈禧太后有她的一套主張,與善於理財聞名的閻敬銘的看法,格格不入,君臣之間,常有齟齬。
慈禧太后最熱心的一件事是恢復制錢。京中原用大錢,恢復“一文錢”的制錢,便須辦銅鼓鑄。為此曾特地召見戶部尚書翁同龢,面諭該籌三百萬銀子,採辦洋銅。翁同龢自然面有難色,慈禧太后便又表示,預備將宮中數年節省下來的“交進銀”發交戶部,作為“銅本”,以示率先提倡。
這一來翁同龢只有硬著頭皮,答應下來,出宮就去看閻敬銘談錢法。閻敬銘大不以為然,簡單扼要地指出,行使制錢,必先收回大錢。私鑄的大錢,分量極輕,盡以輸入官府,豈不是白白便宜了奸民,苦了小民?同時京師錢鋪,以“四大恆”為支柱,維持市面,功不可沒。收大錢、行制錢,造成動亂,“四大恆”恐怕支援不住,那時市面大亂,將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話是一針見血之論,然而醇王亦是打著如意算盤,滿心以為三百萬銀子的洋銅,可以鑄成值六百萬銀子的制錢,一轉手之間,憑空賺了三百萬銀子,修園就不須再動用海軍經費,豈不大妙?
閻敬銘執持不可,說值六百萬銀子的制錢一發出去,錢多銀少,必致錢賤銀貴,用制錢的是升斗小民,用銀子的是達官貴人,結果苦了小民,樂了貴人,那就要天下大亂了。
話說得太率直,醇王大起反感,認為制錢的使用,有各種方法,決不致引起市面混亂。接著又提到王安石的變法,法並不亂,只是無謂的阻力太大,以致不能暢行其法,引經據典,論古證今,雖不能自圓其說,但要駁他卻很困難。
反覆研究,最後終於有了成議,籌款照籌,洋銅照購,購到以後,在天津、上海兩地用機器鼓鑄,鑄成存庫,三年以後,察看情形,再定行使之法。
這是個不徹底的辦法,明明是敷衍公事。照此辦法,不僅不能在制錢上生利,而且先要墊本三百萬,三年以後,方有收回之望,這是什麼算盤。
慈禧太后因此大為不悅,召見醇王,說他為戶部堂官矇蔽。同時又談到不辦洋銅,而整頓雲南的銅礦。這個訊息一傳,有人替繫獄的唐炯高興,認為他的生路來了。
唐炯是因為中法戰爭中,在雲南擅自退兵,被逮到京,定了斬監候的罪名。轉眼冬至將至,如果“勾決”在內,便活得不多幾日了。
唐炯繫獄已經兩年,去年不在勾決的名單之內,得以不死,但亦未蒙特赦,所以看樣子這一年是逃不過的了。他本人倒還泰然,這年夏天在獄中,寫了一部自己的年譜,一切後事亦早有交代。不過他的家族親友,當然還要盡營救的全力,尤其是整頓錢法的詔旨一下,有了一線生路。因為唐炯在四川服官多年,久有幹練的名聲,以後為他的同鄉前輩丁寶楨重用,整理川鹽,頗著成效。再則,他又當過雲南的藩司與巡撫,如果能用他去經理銅礦的開採與運輸,可以說是人地相宜。而且雲南採銅所下的本錢,一向是由四川鹽稅項下撥給,凡是這種“協款”,出錢的省分,總是萬分不願,想出種種理由來拖延短解,而如唐炯在雲南,四川就很難耍什麼花樣去“賴債”了。
所苦的是貴州在朝中沒有什麼煊赫的大員,這番可為唐炯出死入生的建議,很難上達天聽。他的故舊至好,只有另走門路,先是託閻敬銘,而閻敬銘慈眷在衰落之中,自覺建言碰個釘子,反使別人難以說話,所以指點轉懇醇王。誰知醇王也怕碰釘子。李鴻章、左宗棠、丁寶楨都曾為唐炯乞過恩,請棄瑕錄用,結果這些奏摺或附片都留中不發,可以想見慈禧太后對此人如何深惡痛絕!越來越小心謹慎的醇王,當然不肯插手管這個閒事,因為當初主張重懲唐炯、徐延旭的,就是醇王。
冬至將到,勾決期近,唐炯的同鄉親友,都已在替他備辦後事,而他的家人還不死心。唐炯的兩個兒子唐我墉、唐我圻都在京裡,每天鑽頭覓縫,想保住老父一條性命,卻是到處碰壁,最後碰出一條路子來了。唐我圻經高人指點,備辦了一份重禮,特地去拜訪立山,磕頭求援。
“不敢當,不敢當!”立山跪下還禮,扶起唐我圻說:“尊大人的罪名是判得重了些。現在我可以替你託一個人去試試看。不過話說在前面,所託之人肯不肯管,以及管了以後,有何結果?都不敢說。萬一不成,你不要怪我。”
“是,是!立大人這樣幫忙,我們父子已經感激不盡。盡人事而後聽天命,如果立大人盡了力,依舊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