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渴望多日的風車,而那藏匿在風車後面正偷偷注視著兒子們的蒼老的眼神,只有呼悠悠轉著的風車知道。
也許,在將來的某一天,當他們也有相似經歷的時候,他們會忽然憶起這一幕,只是,那張滿是皺紋的笑臉卻再也看不清了。
也許,親情的付出從來就不公平。是不是普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如此愛著自己的兒女,將巨大的生存壓力藏匿在身後,只為換得兒女一笑。那是不是普天下的兒女,都能讀懂為他們付出最多的人?倘若不是,那麼父母對子女的愛,子女對子女的子女的愛是否天生就是一種信仰?
像趙挺之,活著的時候,曾經與佞人勾搭,不顧兒媳陳情鬥垮了李格非,自己當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朝廷要員,到頭來,竟被昔日的政見同盟蔡京反咬一口,也沒留下什麼清名。他一生都在人們是非言論的夾縫中生存著,雖然事業步步高昇,然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就連臨終之前,那些繁亂如麻的官場糾葛都還沒有結束。
然而,作為大家庭的頂樑柱,卻早在與蔡京的爭鬥中為兒孫們置好了未來的路。至少作為一位父親,他盡到了全部的責任,想把孩子們推離那一場劫難。
政見受到趙佶推崇後,趙挺之意識到權傾天下惡貫滿盈的蔡京恐會斷送大宋江山,屢次向皇上上奏其奸。蔡京害怕趙挺之留在京城成為自己日後的心腹之患,亦多次中傷趙挺之。趙挺之只好備好行囊,罷相歸隱。但不久以後,又一次身居相位,但這一次,他沒能再退到安全的岸邊。大觀元年三月,他在被罷黜後五日便撒手人寰。
身為父親,他自知身陷囹圄,在劫難逃,就揹著兒孫,在青州為他們置辦好了退路。也許,他不想讓子女看見自己受人凌辱。也許,他本想獨自默默走向黑暗,哭也好笑也罷,再不用管負債的感情,卻不料孩子們太執拗,遲遲不肯離開。
眼下正是金桂盛開的時候,若不是它惹人神往的幽香,真不能叫人察覺。花瓣小巧玲瓏,用肥厚的綠葉埋藏著自己,就像無法安穩入睡的小女孩,習慣在厚厚被子的保護下尋找一份安全感。似乎它已經習慣於守在這個不為人察覺的位置,無聲無息地觀察著隱藏在大院之下的是是非非。也許,它早已料到趙府眼下的變故,也許,透過那陣陣幽香,還傳遞著某個未被猜透的情節。
她不由地想起一個人。他當了一輩子好人,終究也沒料到老天會給他安排那樣上路的方式,他垂死的時候,一定沒能閉上眼睛吧。他叫樂廣,習於清貧,是少有的愛民之人。他做的事情似乎都很平常,平常到在為官期間甚至留不下什麼功績,而每每當他調職以後,當地的百姓就忍不住思念他,他的仁愛似涓涓流水,似幽幽清香,在不知不覺中飛入尋常人家,失去了,才知道可貴。
然而,他卻栽在了小人手上。
像一頭公牛,馳騁草原一輩子,逃過了疾病,逃過了乾旱與饑荒,逃過了獅王的利齒,卻沒逃過最不起眼的蚊子。
他倒黴,遇上昏庸的君主,即使小人的讒言也令他有口難辯,於是,樂廣一介稀世清官在日復一日的憂愁中逝去。
今日李清照所感懷的就是他了。只是李清照著實細膩,桂花的生長本屬自然現象,她竟許一種品德於它,物通人性,萬物經脈相連,實屬自然之神。不過,古往今來,樂廣這樣的人也不少,不由讓我想到“不要人誇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
相對而言,蔡京這種人是萬萬做不到這番高尚的,他受不得眼前有一丁點絆腳石,所以,多年以來,他練就了掃清一切障礙的本領。無論是從前的盟友或是將來的新星,他都扳著指頭細細數來,一個一個除掉。
我想高尚是一種奇怪的品性,無論如何也學不來,無心插柳柳成蔭,性情到時,自然可以體味。我不敢忘言趙挺之是否有過為民之心,但蔡京定不是一個安分之人,他絕情,不擇手段,昔日的盟友,今日的敵人,不過是一轉身的工夫,他便不識人。
是否為官仕途從來皆蒼涼?付出許多未必就能落得一個善終。趙挺之卒後,趙家上下便被蔡京攪得不得安寧,凡在汴京的親屬,一律捉入大牢。
於是,趙府的女人們在破碎的宅院裡不安地期盼著。
幽幽的月桂芳香流,似一條來無影去無蹤的河,在越發寂靜的深夜,漫過思念的堤岸,愁煞了燭光下的麗人。
月下,花香綿長。今夜,將無人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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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花雨
那條多情的小路伸向遠方,噠噠的馬蹄揚起情郎不安分的心,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