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犯過很多低階錯誤:單穿襯衫的時候沒把最上面的紐扣鬆開;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經理夾菜他轉了桌;體恤懷孕的同事把她分內的事做了結果反招來仇恨……這些小錯,一句話的事,但沒人會來主動提點你,只能指望自己在某天茅塞頓開。
雖然是銷售,很長一陣子,他沒有辦法出去打單,被支使去這家那家公司討債,在別人的公司,他沒有自己的辦公室,自己的辦公桌,只是兜來兜去,陪著笑臉,幫人打雜,只為在下班的時候,跟對方主管怯怯說一句:某總,我們的錢什麼時候打過去呢。
陳勉不是個扛不住壓力的人,他的自尊有反作用力,越是屈辱越能激發他的鬥志。但是有一天,他發現情況好像變了。大家對他恭敬起來,不再叫他White,不再要他去傳達室取快遞,出納跟他說銷售有交通費、招待費的名目,該報報,經理破天荒帶他出去見客戶,向他傳授機密。然後有天,經理問,跟沈先生是不是很熟?陳勉說不認識。經理笑著說,別瞞了,他妹妹跟我說,你們是從小玩大的朋友,好得穿一條褲子似的。
陳勉方知,安安一直在打探他的近況,在知道他的困境後找她哥哥通融了情況。陳勉為留得最後的尊嚴辭職。之後,他在一家化工廠作質檢。汙濁的環境與沒白沒夜的工作將他的病根勾了起來。他時常咳嗽,被工廠勸退。躺在花300塊錢租來的沒有暖氣沒有窗戶的小平房裡,他感到了絕望。
絕望讓他想到錦年。那個滾燙的夏天,陽光透過林子鋪灑到彼此身上,氣溫與體溫和在一起,他覺得自己好像要燃燒了,汽化……不遠處,運河上的汽笛聲聲低吼,時輕時重。他是不是做了一場夢呢?
他於是問安安要了電話,打過去。
在醫院裡,他靠在我身上,把兩年細細訴來。
我哇地哭了,因看到內心的慚愧。我安然享受天之驕子的待遇,他卻在陰暗的角落為生存掙扎。
7
那晚,接了陳勉的電話後,是沈覺明將十萬火急的我送至北京,然後將孤獨地躺在租房內奄奄等死的陳勉送去了醫院。
託人找醫生,辦床位,上下跑著交費。幸虧他跟過來了,否則我都不知道怎麼處理。
其實那晚,下飛機後,我曾自私地跟覺明說:“待會我打車,你就別跟著了。該去哪去哪。”
他大概從沒見過我為一個人如此鄭重的模樣,雖然不舒服,但也難免好奇,說:“別這麼快殺驢,跟你說我還有用。”
幸好他來了。幸好他還有頭腦。否則靠我一人,除了哭還能幹什麼呢。
陳勉做了一個常規的手術。術後病情穩定。
覺明陪我呆了兩晚,很快就不耐煩了。也許是他看出我的感情,這是他從來沒有得過的。我和他固然相處不錯,更像朋友間的歡娛,沒心沒肺,沒有約束承諾,也沒有將來,只是浮萍偶然碰到,擦一下肩頭問聲好那種。我從來未曾為他流過淚、傷過懷,犯錯了,輕描淡寫幾句也就過去了。而他,經過我的幾次漫不經心事件後,大概也惟恐自己不幸淪為了飄萍,向我交心的時候選擇不驚動我,如果得不到回應,他會收回,保持退場時失落的優雅。 。 想看書來
錦年(19)
陳勉動手術的那個晚上,他去外邊吸菸。回來後,坐我旁邊的塑膠椅上,腿伸直,說:“他是誰?別跟我說是你哥。”
我根本不想在這時跟他爭執這個問題,徑自看著手術室門,沒作聲。
他繼續:“對你來說,這也許是個次要的問題,對我來說卻很重要。你回答我。”
我聽出他語氣中的正經,這才回過神,簡練說:“是,我媽媽收養的哥哥,沒有血緣,他是我的初戀。”
覺明沒了聲息。
陳勉不久後被推出,醫生道:一切皆順利。我守在病床,滿心都是劫後的欣慰。我忘了覺明,對於他,我再次選擇用“漫不經心”來傷害。
也許要越過青春,才能知道青春是多麼自戀的一段時期。那個時候的我們喜歡一切虛幻但是閃光的東西,比如肥皂泡、比如煙花,比如一個傷害你的男人。因為我們有精力和時間去承擔失敗,去接受大起大落的愛恨。而那些被無視、被扔擲的,因為安全係數太高,缺乏挑戰的刺激,被青春自動格式化。
我,在年輕的時候,因缺乏智慧,也無能例外。
有時候想,愛情之所以要兜那麼大圈子,付出慘烈的代價,是因為它生不逢時。擁有它的時候,我們缺乏智慧,等我們有智慧的時候,已經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