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者,即墨頓弱,就學於稷下學宮公孫龍子大師,名家之士也!”
臺上士子一開口,臺下一排排就案士子們立即中止了哄嗡議論,目光一齊聚向三尺餘高的寬闊木臺。黑裘士子繼續道:“頓弱坐檯論戰旬日,未遇敗我之人!故此,本人今日總論名家之精要,而後離秦去楚,再尋荀子大師論戰於蘭陵蒼山。”臺下有人高聲一句:“頓子若勝荀子大師,成就公孫龍子心願,便是天下第一辯才!”眾人一齊側目,卻沒有一人響應喝彩。臺上頓弱渾然無覺,傲然一笑開說:“世人皆雲,名家之學多雞零狗碎辯題,謀不涉天下,論不及邦國,學不關民生,於法老墨儒之顯學相去甚遠矣!果真如此乎?非也!名家之學,探幽發微,辨異駁難,於最尋常物事中發乎常人之不能見,無理而成有理,有理而成無理,其思辨之深遠,非天賦靈慧者不能解,雖聖賢大智不能及!如此大學之道,何能與邦國生民無關?非也!名家之學,名家之論,天下大道也,唯常人不能解也!唯平庸者不能解,名家堪為上上之學也,陽春白雪也!”
“頓子既認名家之學關涉天下,吾有一問!”臺下有人高聲發難。
“但說無妨。”
“何種人有其實而無其名?何種人無其實而有其名?何種人無其名又無其實?”
“問得好!”臺下一片鼓譟。
頓弱輕蔑一笑,叩著面前書案一字一頓清晰開口:“有其實而無其名者,商賈是也。有財貨積粟之實,而天下皆以其為賤,是故有其實而無其名也。無其實而有其名者,農夫是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暴背而耕,鑿井而飲,終生有溫飽之累!然則,天下皆以農為本,重農尚農,呼農夫為天,此乃無其實而有其名者也!”
“無名無實者何種人?”有人迫不及待追問。
“無其名而又無其實者,當今秦王是也。”頓弱悠然一笑。
“秦法森嚴,頓子休得胡言!”有人陡然高聲指斥。
“此乃秦國,休得累及我等!”臺下一片呼應。
“諸位小覷秦國也!”一個身著褪色布袍的瘦削士子霍然站起,“天下論戰,涉政方見真章。秦法雖密,不嵌人口。秦政雖嚴,不殺無辜。何懼之有也?”
“說得好!咸陽有這爭鳴堂,便是明證!”呼應者顯然秦人口音。
“然則,頓子據何而說秦王無名無實?”布袍士子肅然高聲。
“強國富民而有虎狼之議,千里養母而負不孝之名。豈非無名無實哉?”
“我再加一則:鐵腕護法而有暴政之聲。”布袍士子高聲補充。
“好!破六國偏見,還秦王本色!”臺下的秦人口音火辣辣一片。
“論戰偏題!我另有問!”一藍袍士子顯然不滿。
“足下但說。”
“頓子說名家關乎大道,敢問白馬非馬之類於天下興亡何干?”
“正是!名家狡辯,不關實務!”臺下立即一片呼應。
“我出一同義之題,足下或可辯出名家真味。”頓弱鎮靜自若。
“說!”
“六國非國。”頓弱古銅色臉龐掠過一絲詭秘的笑。
臺下頓時一片譁然,有人驚呼一聲:“此人鬼才!此題大有玄奧!”
“頓弱,此論不能成立!”
“是也是也,論題不能成立!”臺下一片喧嚷。
“豈有此理!諸位不解,如何便是不能成立?”方才瘦削的布袍士子又霍然站起,一指臺上道,“此題意蘊顯而易見,足下休做驚人之論!”
“噢?願聞高見。”頓弱一拱手。
“好!破他論題!”臺下士子們異口同聲,顯然要促成這兩人論戰。
“國,命形之詞也。六,命數之詞也。形、數之詞不相關,國即國,六即六。確而言之,不能說六國是國,只能說六國非國。是故,六國非國也。”瘦削士子口齒極是利落。
“六國非國,能與天下無關?”頓弱又是詭秘一笑。
“此等命題,徒亂天下而已!”布袍士子冷冷一句。
“何以見得?”頓弱緊追不捨。
“若作讖語,或作童謠,寧非邦交利器哉!”
“如此說來,名家之學堪為縱橫家言?”
“惜乎邦交之道,不藉雕蟲小技耳!”
“足下之見,邦交大道者何?”
“夫邦交者,鼓雄辯之辭,破堅壁之國,動天下之心也!”
“動天下之心者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