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大勢以改向背,說利害以潰敵國,宣大政以安庶民。”
“三方根基安在?”
“大勢之根在人心,人心之根在大勢。人心動,萬物動。”
“人心動於何方?”
“天下人心,紛紜求一,此動向也!”
“人心非心,何可一之?”
“人心不可一,天下之心獨可一。”
“何也?”
“天下之心,皆具人形,是故可一。”
“一於何?”
“一於人也。”
“人者何?”
“古今聖王也!”
頓弱一陣大笑:“論戰旬日,始見真才!願聞足下高名上姓。”
“在下大梁賈姚。”布袍士子慨然拱手。
“稷下頓弱!彩——”
“大梁賈姚!彩——”
臺下士子們在兩人連番對答中屏神靜氣,一時不能咀嚼其中意味,此刻回過神來大為敬服,不禁一陣鬨然喝彩。依照論戰傳統,這是認可了兩人的才具,日後便是流傳天下的口碑了。大廳紛紜議論之時,一個身材偉岸的著翻毛皮袍者走過來肅然一拱手:“我家主東欲邀兩位先生聚酒一飲,敢請屈尊賜教。”頓弱傲然一笑:“你家主東何許人也?只會教家老說話麼?”翻毛皮袍者謙恭一笑:“方才未報家門,先生見諒。我家主東乃北地郡胡商烏氏倮後裔,冬來南下咸陽,得遇中原才俊,心生渴慕求教之心,故有此請。”頓弱目光連連閃爍:“胡商多本色,飲酒倒是快事一樁也!只是你家主東人未到此,如何便將我等作才俊待之?”旁邊賈姚不禁一笑:“頓子不愧名家,掐得好細!”翻毛皮袍者一拱手謙和地笑道:“該當該當。我家主人古道熱腸,方才論戰聽得痴迷一般。便依著胡風先去備酒了,吩咐在下恭請先生。”頓弱不禁哈哈大笑:“未請客先備酒,未嘗聞也!”賈姚朗然笑道:“胡風本色可人,在下也正欲與兄臺一飲,不妨一事罷了。”頓弱慨然道:“遊秦得遇賈兄,生平快事也!但依你說,走!”說罷拉起姚賈大步便走,對翻毛皮袍者看也不看。
翻毛皮袍者連忙快步搶前道:“先生隨我來,庭院有車迎候!”
片刻之後,一輛寬大的駟馬垂簾篷車駛出了尚商坊。
馬蹄沓沓車聲轔轔,這輛罕見的大型篷車穿行在石板大道,透過茫茫雪霧街邊燈火一片片流雲般掠過,馬車平穩得覺察不出任何顛簸。頓弱不禁揶揄笑道:“一介商賈有如此車馬,烏氏商社寧比王侯哉!”賈姚高聲附和道:“如此駟馬高車生平僅見,商旅富貴,布衣汗顏耳!”後座翻毛皮袍者一拱手笑道:“先生不知,當年祖上於國有功,此車乃秦王特賜。我家主東,不敢僭越。”頓弱一陣笑聲未落,大車已經穩穩停住了。
“先生請。”車轅馭手已經飛身下車,恭敬地將兩人扶下。
“頓兄請!”賈姚慨然一拱。
“噫!家老如何不見?”
“那還用問,必是通報主人迎客去了。”賈姚大笑。
“好!今夜胡廬一醉,走!”
道邊一片松林,林中燈火隱隱,大雪飛揚中恍若仙境。馭手恭謹地引導著兩人踏上一條小徑,前方丈餘之遙一盞碩大的風燈晃悠著照路。小徑兩邊林木雪霧茫茫一片,甚也看不清楚。走得片刻,前方碩大風燈突然止步,朦朧之中可見一道黑柱矗立在飛揚的雪花之中,恍然一柱石俑。賈姚對頓弱低聲道:“看!主人迎客了。”
“先生駕臨,幸何如之!”黑柱遙遙一躬。
“足下名號何其金貴也!”頓弱一陣揶揄的大笑。
依著初交禮儀,無論賓主都要自報名號見禮。面前主人遙相長躬,足見其心至誠。然則頓弱素來桀驁不馴,又有名家之士的辯事癖好,一見主人只迎客而不報名號,當即嘲諷對方失禮。
“頓兄見諒……”賈姚正要說話,對面黑斗篷卻擺了擺手。
“咸陽嬴政,見過先生。”黑斗篷又是深深一躬。
“你?你說如何!”頓弱聲音高得連自己也吃驚。
“酒肆不便,嬴政故託商旅之名相邀,先生見諒。”
“你?你是秦王嬴政!”
“頓兄,秦王還能有假?”旁邊賈姚笑了。
“噫!你知秦王?你是何人?”
“客卿姚賈,不敢相瞞。”同來的瘦削布衣深深一躬。
“攪亂山東之秦國行人令,姚賈?!”
“姚賈不才,頓兄謬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