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挑土,每日規定要挑多少擔,挑不完不準吃飯。奶奶很要強,天天保質保量完成任務。二十天下來,她人瘦了一大圈,回到家時我們差點不認得她。奶奶那段時間夜夜發夢,一發夢就呻吟,她的呻吟聲是那樣的響亮和痛楚,把睡在隔壁的媽媽和樓上的莫叔叔全吵醒了。有一日半夜媽媽端著油燈過來,手裡拎著半瓶五加皮打藥酒。媽喚醒奶奶讓她把藥喝了,奶奶躺下去時直皺眉頭,喃喃著說挑土的那些日子天天聽見自己的骨頭在咔嚓響,以為那身老骨頭要散架了呢!然後她抓著媽的手,要她赴墟打電話到農場去問爸爸的音訊。當媽說村裡這些日子搞會戰走不開,奶奶便和媽媽嘔開了氣,指責媽根本不關心爸爸, 媽媽一聽火了,不由搶白了奶奶一頓,奶奶不甘示弱,又回敬了幾句,一來二往,兩人幹開架了。那一晚她倆吵得兇極了,把在隔壁死睡的小文給吵醒了。見她們紅眼青鼻子的樣子,懵懵懂懂的小文“哇”地一聲哭起來,縮在床角拼命流淚的我這時也張嘴大哭,咿哩嗚啦的聲音彷彿一記響鑼將奶奶和媽媽給震醒,但她們還是誰也不示弱,鼻子裡哼哼著各自離去,留下一個殘缺的夜晚讓我繼續做惡夢……
她們要是能打一架該多好啊!
有時我竟有這種想法。
有一天夜晚,媽躲到房間裡寫報告,我和小文在奶奶房間裡玩。青磚地面乾淨而清涼,我們倆坐在地下,就著昏暗的燈光“抓五子”,兩人還時不時伸手摸摸被磚冰得涼涼的屁股和腿肚子,感到很愜意。奶奶在納她那永遠也納不完的鞋底,聽到我們嘰嘰咕咕的笑聲,她停下手,朝我們發了會愣,突然預測性地說我長大以後恐怕會六親不認,因為我不但眉毛濃,眼毛還翹著打結,我聽了很傷心,伸手就要去拔眉毛,我才不願意讓人說我沒良心呢!奶奶見狀趕忙攔住了我,可我的心情卻突然間壞下去,躺在那兒盯著蚊帳出神。蚊帳很破了,到處打著補丁,但蚊帳上那大團的藍花仍舊怒放著,彷彿不知歲月在流逝。昏昏的燈影下,那花看似在顫動。帳子外,蚊子在唱歌,它們用小小的肢膀給我扇著風。風兒掠過,我便聞到了淡淡的香氣,那是燒艾絨的味道。奶奶納鞋底時,發出輕柔的“噝噝”聲。我猛地閉上眼睛,有些害怕。因為我腦海裡突然閃現出這樣一幅畫面:我的眉毛越長越長,最後竟拖到了腳背,睫毛變得*,一垂眼皮它們就粘到一起,變成一片密實的席子,擋住了我的視線。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我的1968》 第一部分(12)
“奶,奶。”
一股不可名狀的恐懼牢牢地抓住了我,我大聲地喊起奶奶來。
“老女,怎麼啦?”
奶奶把油燈放在床前的桌上,眼前是柔和的亮光和奶奶慈祥的臉。我從幻覺中醒來。
“奶奶就坐在屋裡,你還怕什麼?”
奶奶從身旁的小簸箕裡拿出剪刀,把麻繩上的燈結剪掉了。奶奶的臉在燈影裡散發出淡黃色的光,彷彿一塊月糕。白日裡看去有些老的眼睛這會兒卻顯出幾分清亮來,難怪阿林的奶奶說奶奶以前長得靚呢!我忽然滾到床邊,伸手將奶奶攔腰抱住。我要奶奶陪我睡覺。奶奶說我不懂事,又講媽媽沒心沒肺,成天只曉得寫報告,卵鬼的棉鞋小了也不曉得做,害得她一把老骨頭了還要做針線,做得眼火蓬蓬出。我噘嘴不理她,奶奶吹了燈躺在了我身邊,花白的髮髻散開來,我嗅到菜枯的淡淡清香。奶奶打了幾聲呼嚕後突然用一種清醒的聲音再次指責媽媽不管爸爸,這回我真的有些生奶奶的氣了,便把媽媽夜晚躲在被窩裡哭爸爸的事告訴了奶奶。奶奶聽了不說話,接著輕輕啜泣起來。我也想哭,但身上突然發癢,我費勁地撓著,這時奶奶的手伸過來,在我身上輕輕摸著,一些本來癢癢的地方也不癢了。艾絨不知什麼時候燒完了,原先被薰飛的蚊子又飛了回來。它們繞著蚊帳打圈圈,嗡嗡的,聲音好響。屋外頭幾隻鳥兒唧啾不停。淡淡的月輝透過窗戶紋絲不動地印在床前的青磚上。我聽見了奶奶和自己的心跳,還有窗外青草的拔節聲。
樓上,莫叔叔在輕輕地走動。似乎還有女人的話音。
“奶,是梅姨嗎?”
我小聲問奶奶,奶奶在我額上吻了一下,同樣小聲地說:“是收音機。天晚了,快睡吧。”
雨後初睛,燦爛的陽光把草木照得熠熠生輝。受了十多日陰雨逼迫的村人看到瓦藍藍的天空後,莫不露出欣喜的微笑。隨著一陣喧譁,曬場上、院坪裡,谷席子一張挨一張地攤開了。男人們從倉庫挑了穀子來,婦娘們一躬身,把籮裡的穀子盡數倒出,在谷席上做了兩堆,金燦燦的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