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身體也就越弱,新年伊始才有所好轉。1月的天氣很暖和,母親為我在陽臺上搭了一張床。我看得見天空、太陽、雲彩,也聽得見孩子們在院子裡玩耍。2月裡的一天傍晚,我聽見一隻烏鶇在歌唱。
我們家住在鮮花街一座於世紀之交建造的巨大樓房的二樓。我在這裡走的第一段路是從鮮花街到火車站街。10月裡的一個星期一,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嘔吐了。幾天來,我身體特別虛弱,我一生中從未那樣虛弱過,每邁一步都很吃力。在家或在學校上樓梯的時候,我的腿幾乎抬不起來。我也沒有食慾,即使是飢腸轆轆地坐在餐桌旁,也很快就又厭食了。早晨醒來口乾舌燥,渾身難受,好像身體的器官都錯了位。我的身體這麼弱,我感到很害羞,特別是當我嘔吐的時候。那樣的嘔吐在我的一生中還是第一次。我盡力把嘴裡的東西嚥下去,上嘴唇咬著下嘴唇,手捂著嘴,但是,嘴裡的東西還是順著手指噴了出來。我靠在牆上,看著腳邊的汙穢物,嘔吐起白沫來。
把我扶起來的那個女人,她的動作幾乎是粗暴的。她挽著我的胳膊,領著我穿過了黑洞洞的門廊來到一座院子裡。院子裡窗與窗之間都拉上了繩子,上面掛著晾曬的衣服,院子裡還堆著木頭。在一間露天的工棚裡,有人正在鋸木頭,木屑四濺。在院門旁,有一個水龍頭,那個女人擰開了水龍頭,先給我洗了手,然後用手捧著水給我衝了臉。我用手帕把臉擦乾了。
“你拿另外一隻!”在水龍頭旁有兩隻水桶,她拿了一隻,裝滿了水,我拿了另外一隻,也裝滿水,跟在她後面。她用力擺了一下把水潑到了路上,嘔吐物被衝到了下水道里。她從我手裡接過水桶,把這一桶水也潑到了路上。
她站起身來,看見我在哭。“小傢伙,”她驚訝地說,“小傢伙。”她把我摟在懷裡。我幾乎和她一樣高,感覺到她的胸貼在我的胸上,在這樣緊的擁抱中,我聞到了自己撥出的難聞的氣味和她身上新鮮的汗味。我不知道應該把兩隻胳膊放在什麼地方。我停止了哭泣。
她問我住在什麼地方,然後把水桶放到了門廊裡,送我回家。她走在我身旁,一手拿著我的書包,一手扶著我的胳膊。從火車站街到鮮花街並不遠。她走得很快,很果斷,這使我跟上她的步伐很容易。在我家門前她與我告別。
就在同一天,母親請來了醫生,他診斷我得了黃疸病。不知什麼時候我向母親提起了那個女人。我沒想到我還應該去看她,但我母親卻理所當然地這樣認為。她說,只要有可能,我應該用我的零花錢買一束鮮花,做一下自我介紹,並對她表示感謝。這樣,2月底,我去了火車站街。
2
火車站街上的那座房子,現在已經不在了,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因什麼原故被拆除的。我好多年沒有回過家鄉了。70年代或80年代新建的那座房子是五層樓房,帶有閣樓,不帶凸窗間和陽臺,粉刷得光亮。門鈴很多,說明小套房很多。人們從這種公寓裡搬進搬出,就像租用或退還一輛汽車一樣。一樓現在是一家計算機店,以前那裡是一家藥店、一家日用品店和錄影帶出租店。
原來的那座老房子和現在的新房子一樣高,但只有四層樓。一樓用水磨方石建造,上面三層用磚建造,帶有用砂岩建造的凸窗間、陽臺和窗框。進屋和上樓都要走幾步臺階,臺階下寬上窄,兩邊是扶牆,上有鐵扶手,扶手底端呈蝸牛狀。門的兩邊都有圓柱,橫樑兩角臥著兩頭獅子,俯視著火車站街。那個女人帶我到院裡洗手走的那個門是側門。
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那座房子。它在一排房子中鶴立雞群。我想,如果它再寬、再笨重一些的話,鄰近的房子就不得不被擠到一邊去而為它讓路了。我猜想,房子裡面有石膏花飾、交叉穹隆的平頂、東方式的長地毯和磨得鋥亮的銅杆扶手。我想,在這樣體面的房子裡也應住著體面的人。由於經過長年累月的火車煙的煙燻,房子變黑了。於是,我對裡面的體面居民的想象也大打折扣,他們變成了怪里怪氣的人,非聾即啞,非駝即瘸。
朗讀者(2)
在後來的許多年裡,我總是反覆夢見那座房子。那些夢大同小異,都是同一個夢的翻版,或是同一個主題的翻版。我走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裡,看見了那座房子。它坐落在一個我所陌生的城區裡的一排房子中。我繼續往前走,困惑不解,因為我只熟悉那座房子,卻對那個城區感到陌生。然後,我突然想起我曾經見過那座房子,但我想起的不是在我家鄉火車站街上的那座房子,而是在另外一個城市,另外一個國家。例如,我夢見在羅馬看見了那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