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個女傭供一家人使喚,再也沒去買丫頭。齊衡君怕太太寂寞,讓她從鄉下孃家領了一個侄女當貼身丫頭,這個丫頭叫梅香。
梅香給齊社鼎的第一印象就是圓。杏仁一般的圓眼睛,裡面嵌著一對玻璃球似的黑眸子,眼球一轉動,亮晶晶的。一雙漆黑的臥蠶眉,小心地呵護著一對眼睛。紅紅的臉蛋像熟透了的杏,小鼻子微微翹起,粉紅的小嘴像掛著露水的海棠。一個鄉里成長起來的姑娘,卻有著一副小家碧玉的臉蛋。面板白裡透紅,像成熟的桃子,漲滿了水分,身體各個部位凹凹凸凸,活力四射。
梅香的出現,讓少與女性交往的齊社鼎感到,陳舊的老宅裡突然充滿了陽光。
這時齊府只能勉強支撐著一座空空的老房子,大兒子在英國人辦的洋行裡做事,抗戰前去香港後就沒有回來。大女兒已經嫁人,跟著當軍官的丈夫住在南京,隔三岔五地回來看看父母親,(奇。書。網…整。理。提。供)除了帶一點禮物,經濟上對家裡幫助也不大。心灰意冷的齊衡君,根本沒有能力料理家中的生意,園青坊大街上除了那聞名遐邇的蘇式點心店還和以前一樣興旺,就只有一爿賣南北貨的店鋪還開著,以維持家用。其餘的店鋪賣的賣了,典的典了,租的租了,基本都不姓齊了。
齊衡君整天泡在戲園子裡,捧一個黃梅戲女紅角,或者捧著一把宜興紫砂壺,坐在長江邊上萬佛寺的望江樓裡,看著一江濁水發呆。
太太在家中很寂寞,除了焚香敬佛,就是關心小兒子社鼎的學業了。
齊社鼎那時還是瘦精精的,像個小男孩。教會學校是住讀,每禮拜六下午放學回家,禮拜天下午返校。家中除了女傭張媽和母親,幾乎見不到女人,他覺得家裡和學校一樣沉悶,自從來了梅香,他突然覺得這陰暗的大宅裡變得暖洋洋的。
梅香在家裡是長女,縫補漿洗田裡灶間粗重細活都能幹,又天生聰穎善解人意,很得太太喜歡。但她畢竟是在農村裡長大,田野裡山崗上瘋慣了的,想唱就唱,想笑就笑,無拘無束。齊府雖然已經破敗,但勉強支撐門面的沒落人家更講究規矩,因為他們是靠標榜輝煌的過去來支撐自己面子的。梅香呆在這個幽深的大宅子裡,一個月裡連太陽都見不了幾天,整天伺候在太太身邊,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齊太太患有一種奇怪的痛風病,長年累月周身痠痛。因此,情緒脾氣都不好,梅香總在她身邊捏呀揉呀搓啊,直捏得自己腰痠背痛。還一會兒都不能離開,稍離開一會兒,太太就會叫。只有少爺社鼎回來了,她才叫梅香去伺候少爺。因為,齊府裡除了張媽,也只有這一個丫頭可供支遣,張媽還要買菜燒飯洗漿衣服。
梅香很樂意伺候少爺,因為在齊府,只有少爺這樣一個跟自己年齡相仿的人。再說少爺脾氣好,見到她總是滿面笑容。少爺並不要她幹活,說話也是輕言細語,像對待自己親妹妹似的教她識字。太太送來的點心,少爺總要梅香和他一塊兒吃。
梅香來了以後,一到週末,下課鈴聲一響,齊社鼎立即收拾書包飛快地往家裡跑。從他就讀的保羅中學,一口氣跑過三個街口才到了園青坊,看見齊府那個轎子門樓,他的心情立即豁然開朗。
以往齊社鼎每次回家,到母親房裡請安都是例行公事,如今他回到家裡,放下書包就一頭扎進母親的房間,嘴巴上向母親問安,眼睛卻在找梅香。如果梅香在母親房裡,他就會找各種理由賴在這兒不走。如果梅香不在,他馬上就會到處去找。
齊社鼎和梅香在一起最愉快的一件事,就是做遊戲。一天,做作業做累了,齊社鼎直喊腰痠,趴在桌上要梅香幫他揉揉腰。梅香說:“不行,你又不是像太太那樣不能動。起來,我們一塊踢毽子。”說著將齊社鼎拉起來,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她自己做的雞毛毽子,先自己踢了起來。梅香踢毽子的姿勢在齊社鼎看來真是美極了。一會兒前踢,一會兒後踢,一會兒左右擺踢,一會兒兩腿交叉著踢,把雞毛毽子上上下下踢出各種花樣來,兩隻辮子擺來擺去,身體也跟著毽子一起一伏。踢了一會兒,梅香就拉齊社鼎踢,齊社鼎不會,她耐心地教他,教著教著,齊社鼎也喜歡踢毽子了。
晚上,在少爺的房裡不能踢毽子,梅香就教他玩“套繩”,她找來一節紅毛線,在自己手上套出各種花樣,然後讓少爺跟著她套,看誰最後把套解了,誰就贏了。兩人在燈光下耳鬢廝磨,兩小無猜地玩著,齊社鼎聞到梅香身上有一種好聞的體香,比太太的花露水好聞多了。梅香說話時,露出一嘴的細白牙,清新的口氣也很好聞,和老爺那一嘴的煙臭味形成鮮明對比。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