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君想,日本鬼子大概不會進到這個偏僻的小山城來。可是,不久日本人的飛機就來了,這些飛機並不是來轟炸豐都的,而是去轟炸國民黨的戰時陪都重慶,但成群的飛機從頭上飛過,讓人們心裡發慌。有一次,一架日本飛機在豐都的上空盤旋,還俯衝下來用機槍掃射。心裡發慌的齊衡君決定繼續往上游跑,於是經萬縣到重慶,一直跑到了當時日本人還沒有到達的貴陽,這才停下來。
可跑到貴陽的達官貴人太多,房子和生活必需品都非常匱乏,住在那兒很不容易,帶去的銀元都花光了,不得不到當鋪去當細軟。那時的細軟也值不到幾個錢,撐了兩年,齊衡君想,看來三年五載打不走日本人。全家長此下去,生計無保障。又決定冒險回宜市。
從貴陽回來,一路上走走停停,經過千辛萬苦,用了一個多月,最後在九江乘了一艘小木船才到了宜市碼頭。齊衡君讓全家仍然等在船上,他進城去探探情況。
走到城門口,齊衡君看到城門上掛著日本人的膏藥旗,城門口一左一右站著兩個持槍的日本兵。他們對進出城門的老百姓並沒有怎麼限制,齊衡君便硬著頭皮進了城。
到了園青坊大街,遠遠地就看見齊府門口也有日軍的哨兵,而進出齊府的都是一些日本軍人和憲兵。齊衡君知道,家是回不去了。於是,全家又折到了離宜市六十多里的齊家崗,這裡是齊家的祖居地,住著齊家的一些遠親。齊社鼎跟著父母親,在這兒一直住到日本人投降。
日本鬼子投降以後,齊社鼎跟著父母親從鄉下回到宜市。當時國民黨一位接收大員住在齊府,他特別喜歡這座宅子,一直想以偽產和敵產的名義,把齊府沒收。但查來查去,齊家沒有一個人跟日本人有關係,再加上齊社玉丈夫的國民黨軍官身份,最後還是將齊府交還給了齊衡君。
抗戰前剛剛經過一次大修的齊府,就被日本人佔用,雖然日本人沒有對齊府進行破壞,但很多地方都改變了用途,一進二進的一些房間被當做辦公室,房間裡原先的傢俱堆在後進的連廊上,搬進了一些日式的傢俱和辦公桌、沙發。廚房旁邊的庫房,被改為臨時關押犯人的監房,庫房的木門換成了鐵門。後花園裡好多花木都死了,放生池裡的水也幹了。二進和三進的樓上,由於都是地板,被鋪上了日式的塌塌米,作為軍官們的臥室,牆上還留有“武運長久”的字幅。齊府被弄得不倫不類。
雖然街面上慶賀抗戰勝利的鞭炮聲震耳欲聾,回到齊府的齊衡君卻心灰意冷,對修復齊府、重振齊家的生意一點也提不起精神來。教會學校復學了,齊衡君惟一關心的事,就是送兒子繼續讀書。
開學的頭一天,齊衡君把齊社鼎叫到跟前,邊幫他整理書包,邊交代上學的事情。齊衡君也把振興齊府的希望寄託在二兒子身上,因為大兒子已經離家多年,二女兒也已嫁人,留在家中的只有二兒子社鼎。他特意把兒子領到一進的大廳堂裡,指著掛在廳堂兩邊佈滿灰塵的楹聯,楹聯上的字跡已經很淡:
承先祖德以交付兒孫不必田園金玉
讀聖賢書即擔當宇宙何分韋布薦紳
齊衡君語重心長地跟兒子說,他八歲的時候,老太爺帶著他去遊徽州,在一個祠堂裡看到這樣一副楹聯,老太爺就把它抄下來帶回齊府,親筆書寫後請人制成匾牌掛在一進的廳堂中,作為家訓。他解釋說,韋布,是貧窮的意思,薦紳,指的是富豪。他告誡兒子,別看今天家境一天比一天差,讀好書,才是最重要的。
齊衡君夫婦只知道要兒子好好讀書,沒有注意到兒子已經長大成人了。
這時,齊社鼎十六歲了,正是風華正茂情竇初開之際,逐漸有些莫名其妙的煩躁和“夜遺”的事情發生。可教會學校管理十分嚴格,男女生雖在一個學校,但中間有一道高高的圍牆,圍成了兩個雞犬之聲可聞,而完全不能往來的世界。
一個禮拜六,他放學回家,放下書包就去母親房間請安。
母親信佛,房間裡供奉著一尊象牙的觀音立像。一般信佛教的人家供奉的觀音像以瓷像為多,也有漢白玉、黃楊木、紫檀木的。齊府供奉的這一尊高約一尺五的象牙觀音立像,既表明了齊太太的虔誠,也可以看出家境曾有的殷實。
齊社鼎走進去的時候,母親正在焚香,滿屋子裡都是檀香的味道。齊社鼎看見母親身邊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頭,圓圓的臉,穿一件白底碎花的小褂。
自從日本人來了以後,齊家家境一日不如一日,當時一家十來口人躲在鄉下,入不敷出,坐吃山空,而且一住就是五年。搬回齊府以後,家裡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