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巴克扮起類似弗吉爾*(* Virgil,古羅馬詩人。)的角色。他不斷用他那輕聲細語解釋我們所見到的,和他所知道的。他告訴我,那些小孩若不是有幸來到人口市場,大概活不到今日。以物色孩童為業的探子,遊走於各災區,哪裡有旱災、地震、水災,就有他們的身影。快餓死的父母,看著自己的小孩陸續生病、死亡,因此,見到這些探子就如見到救世主,立即跪下親吻他們的腳,懇求他們買下一個兒子或女兒,好至少保住一個小孩。
那些待價而沽的男孩,最終會在沙特*、科威特,其他波斯灣國家擔任駱駝騎師,在騎駱駝比賽中,替有錢達官貴人提供午後娛樂。普拉巴克說,其中有些人會在這樣的比賽中重傷成殘,有些人則丟掉小命。有幸保住性命的人,最後因為長太高而不適合比賽,下場往往是被遺棄,自謀生活。女孩則會到中東各地的人家工作,有些人會成為*隸。
但他們活著,普拉巴克說,那些男孩和女孩。他們是幸運兒。每有一個小孩經過這裡的人口市場轉賣到他地,就代表另有至少一百名小孩,受著難以言說的飢餓而死亡。
提及饑民、死者、奴隸時,普拉巴克的語調保持一貫的愉悅、輕快。事實真相比個人體驗更奧妙,有些事不是我們眼見為憑,甚至不能以我們的感覺為準,那是讓人領悟光憑聰明未必能看透人世奧妙的一種真相,讓人明白感受與現實不能混為一談的一種真相。面對那真相,我們通常無能為力;瞭解那真相所要付出的代價,就像是瞭解愛要人付出的代價,有時大到無人願意承受。那不盡然會使我們更愛這世間,但的確使我們不至於去恨這世間。而瞭解那真相的唯一辦法,就是對別人說出真相,就如同普拉巴克告訴我那樣,就如同我現在告訴你們的那樣。
項塔蘭 第四章(1)
“有沒有聽過博爾薩利諾帽(Borsalino)測驗?”
“什麼測驗?”
“博爾薩利諾帽測驗,用來證明帽子是真正的博爾薩利諾帽,還是劣質仿冒品。你知道博爾薩利諾吧?”
“抱歉,我得說我不知道。”
“啊哈。”狄迪耶露出笑容。那笑容帶著驚訝、調皮,還有不屑。不知怎麼,這三種成分合成的笑容,竟迷人得叫人棄械投降。他微微向前傾身,頭偏向一邊,黑色鬈髮晃動,彷彿在強調他解釋的重點。“博爾薩利諾是最頂級的衣物。許多人,包括我本人,都認為它是有史以來最出色的男士帽。”
他舉起雙手在頭上擺出帽子的形狀。
“寬簷帽,黑色或白色,用lapin(兔子)毛製成。”
“所以,只是頂帽子,”我以自認和顏悅色的語氣補充道,“我們談的是兔毛制的帽子。”
狄迪耶火大了。
“只是頂帽子?拜託,老哥!博爾薩利諾不只是頂帽子,博爾薩利諾帽是藝術品!上市前經手工刷過上萬次。米蘭和馬賽有眼光的黑幫分子,好幾代以來都把它視為最有品味的表徵。‘博爾薩利諾’這名字成為黑幫人士的synonyme(同義詞)。米蘭、馬賽黑社會那些無法無天的年輕小夥子,就叫作博爾薩利諾。那是黑幫分子還有品味的時代。他們知道,如果要過為非作歹的生活,以偷搶和開槍殺人維生,穿著就不能太隨便,不是嗎?”
“那是他們最起碼該做的事。”我微笑附和。
“但你也知道,如今,很可悲的,只剩下個人化的風格,而沒有品味。那是這時代的特徵,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品味變成個人風格,而非個人風格變成品味。”
他停下來,給我片刻時間體會這番話的深意。
“話說回來,”他接著說,“測試博爾薩利諾帽的真偽時,要將帽子捲成筒狀,捲成非常緊實的管狀,穿過結婚戒指。穿過之後,如果沒有消不掉的皺摺,彈回原形,毫無損傷,那就是真的博爾薩利諾帽。”
“你是說……”
“就是這樣!”狄迪耶大叫,拳頭重重敲擊桌面。
我們正坐在利奧波德酒吧裡,靠科茲威路的方形拱門附近,時間是八點。隔壁桌的一些外國人,聽到這突如其來的刺耳聲紛紛轉過頭來,但店裡的夥計和常客不理會這法國人。狄迪耶在利奧波德用餐、喝酒、高談闊論已有九年。他們都知道跟他相處時,他有條容忍的上限,你如果越過那界線,他可是很危險的。他們還知道那條線不是畫在他本人生命、信念或情感的軟沙上,而是畫在他所愛的人的心上。如果傷了那些人的心,不管是哪種方式的傷害,都會惹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