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官還是清官都是有本質區別的。《北山》詩云:“或燕燕居息,或盡瘁事國;或息偃在床,或不已於行;或不知叫號,或慘慘劬勞;或棲遲偃仰,或王事鞅掌;……”可見同為“王臣”,同為“職司”,工作並不相等,遭遇也不相同。
似我這等沒有革命性的人,無意去譴責什麼,有些事,你譴責你的,他存在他的,像小泉那廝,你再譴責,他還不是依然故我?社會現實也是這樣,譴責代替不了現實。從古到今的現實就是——職位越低,福利越低,也越容易成為官場傾軋的犧牲品。上頭出了事,常常第一時間拿來開刀墊背,成為替罪羊。
小吏嚴格說起來,並不是官,像縣丞、師爺等,是不入朝籍的,就算嫖妓朝廷官律也不會管。焦仲卿雖然在他老孃眼裡是個有出息人,很有前途。其實他這樣的人在龐大的官僚系統裡多如牛毛,根本不是什麼希望之星。做一輩子也可能只是不入品流的小吏。
做官講功力,做小吏更講功力,能夠像《水滸傳》裡的宋江做到“刀筆精通,吏道純熟”是不容易的。這要求對上阿諛奉承、對下恐嚇呵斥的演技要十分純熟才能吃得開。宋江這廝心機深沉,上梁山就是靠著他做小吏的經驗騙取人心,慢慢架空晁蓋取得實權的。但這樣的成功範例怎麼說都是極個別啊。
(中)
從詩經反映的現象來看,古代公職人員的福利問題,簡直比現在還成問題。不止是《召南·小星》,《鄴風·北門》同樣是一位位卑任重,處境困窮,無處訴說的小官吏埋怨公事繁忙、生活困難。
出自北門,憂心殷殷。終窶且貧,莫知我艱。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王事適我,政事一埤益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謫我。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王事敦我,政事一埤遺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摧我。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我從北門出城去,心中煩悶多憂傷。既受困窘又貧寒,沒人知我艱難樣。算了吧,都是老天安排定,我有什麼辦法想!
王家差事派給我,衙門公務也增加。我從外面回到家,家人紛紛將我罵。算了吧,都是老天安排定,我有什麼好辦法!
王家差事逼迫我,衙門公務也派齊。我從外面回家裡,家人紛紛將我譏。算了吧,都是老天安排定,我有什麼好主意!
比《小星》更艱辛的小吏出現了,他一樣位卑任重,可能更慘的是,他因為收入低微,不能讓家裡人滿意,回到家裡不但不能得到家人的安慰,反而受盡譏諷。再忙再累,不會有人對他有期待,拋卻衾裯,也可能是各睡各的。被外人嫌棄猶可自慰,受家人冷嘲熱諷,情何以堪吶!
這首詩雖然古老,說的事卻並不遙遠,很有現實意義。每個城市有太多這樣的人,拿著微薄的工資,起早貪黑地工作,人到中年,事業無起色,供不起房,買不起車。辛苦工作的積蓄連供子女讀書出國深造都捉襟見肘。與妻子的感情也進入冷凍期,感情成了親情,愛戀也成了習慣,連做愛都是應酬。再沒有了彼此貼心的話語,剩下的只有指責,怨懟,相互抱怨。生活日復一日剝落甜美,露出猙獰破碎的本相。
很少人不嫌貧愛富,貧富無疑是世俗關照一個人成功與否的重要標準,有些愛憎之心也無可厚非;可是女子,如果僅以此來衡量自己的丈夫是否成功,那是膚淺而愚蠢的。因你不曾將他看作可以依靠,同舟共濟的親人,而僅僅是改善境遇的藥方,他是藥方,你顯然就是一直生病並懊惱病始終不好的病人。
事業不如意,是人生的大坎坷,像胃壁長久潰瘍的傷口,對男人來說這傷口尤其致命。如果有家人溫情撫慰,傷口好的也會快些,即使不好,痛感也會輕些。而做妻子的,也不必日日在懊惱自己沒有前後眼的恨悔中自我煎熬。夫妻,應該是坦誠的可以互相舔傷口的動物,相互扶持著從苦難中走出來。
(下)
詩經裡還有一首寫工作辛苦的詩,令我印象深刻,是《召南·殷其雷》——
殷其雷,在南山之陽。何斯違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側。何斯違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違斯,莫或遑處?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我讀《殷其雷》很感動,彷彿南山的雷鳴就響在耳邊,風雨將至的時候這女子聲聲嘆息——怎麼此時候還要離家出走呢?王事繁重讓你不能有一時的歇息,我勤奮有為的君子,早日歸來吧,歸來吧!
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