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日本語的特徵時指出:日本語的句子是從區域性開始,爾後發展到整體;這種結構,與中國語或西方語正好相反。這種傾向同樣也反映在擺脫了中國大陸影響而建造的日本大建築物的結構上,比如德川時代諸侯的宅邸平面圖,不是把大空間分割成小空間,而是連線許多居室而自然形成自己的體系,看上去像是經過多次擴建才完成的那樣;因此日本的建築家與中國或西方的建築家正相反,他們是從區域性出發達到整體的。同樣,在文學寫作中,“幾乎所有的散文作品,或多或少都願意在區域性的細節中游弋,而很少考慮整體的結構。”這樣的日本散文,與將作品的整體結構分成若干型別並規範化了的唐宋文章,或者與秩序井然的十七八世紀法國古典主義文學,正好形成相反的一極。(見《日本文學史序說》)
這種對“特殊性”的執著,同樣表現在日本人的時間觀上,學者丸山真男認為:日本神話中表現的時間,是無始無終的,神話中的“現在”,並不是在有始有終的歷史時間的整體結構中佔有位置,而是“現在”無止境的相繼而起,自成時間的整體,那裡沒有歷史時間的整體結構。對於日本人,所謂歷史就是“繼續繼連地逐漸形成”的東西,也就是無數偶然性的連續。這種時間觀,不僅表現在上古時代神話的世界裡,而且貫穿到以後各個時代,並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換句話說,日本人的時間觀,是隨波逐流式的。
不勻衡的世界(1)
這種無常觀,體現在審美趣味上,是對不勻整之美的愛好和迷戀,放眼日本人的日常生活與精神文化生活,例證俯拾皆是——
日本人不喜歡偶數喜歡奇數,比如七、五、三,就是從一、三、五、七、九中所取的吉數。日本有所謂的“七五三宴”,即第一道七個菜,第二道五個菜,第三道三個菜;還有所謂“七五三”祝賀式,即男孩三歲、五歲,女孩三歲、七歲時,在11月15日舉行的祝賀儀式。同樣,在給朋友送結婚禮物時絕對不能送雙,如果送錢的話,可以送一萬,也可以送三萬,甚至可以是一萬五,惟獨兩萬送不得,因為這個數字不吉利,意味著兩人分離。這與中國人喜雙不喜單,買東西論對,送禮送雙,視二、四、六、八(尤其六和八)為吉利數字,形成鮮明對比。
日本的國技相撲,比賽不分級別,所有選手參加同一個級別、也是惟一一個級別的比賽,龐然大物的巨無霸經常與不起眼的小個子相遇,給比賽增添無窮興味。日本人特別迷戀這種大小對壘、四兩撥千斤的比賽。對於他們來說,力量懸殊的較量比起勢均力敵的對峙更加激動人心,尤其是當小個子選手憑勇氣和機敏將龐然大物掀翻在地的時候,全場總是爆發出暴風雨般的掌聲。
日本的俳句、短歌及長歌,格式都是不對稱的,俳句由五七五三個句子、十七個音節組成,短歌由五七五七七五個句子、三十一個音節組成,長歌也是類似的格式,只是規模更大些,既不押韻,也不對仗。這與中國的詩歌,不管四言、五言,還是七言,都遵守嚴格的對偶韻律,又是一個對比。
日本風格的小說不注重故事情節,沒有開頭,沒有結尾,常常處在吟味細節的過程中,與中國小說那種按時間順序講故事,從頭到尾,或者是花開兩頭、各表一枝,最後大團圓式的結構完全不同。
日本的繪畫以構圖的奇巧著稱,通常不取全景,不求縱深,而是抓住自然的一個角落,以特殊的構圖畫出,追求奇特的裝飾效果。這與中國的山水畫,強調“三遠”(平遠、高遠、深遠),追求渾厚華滋、嚴整有序的藝術效果,是大異其趣的。
日本的庭院總是順乎自然的地理形勢,巧妙利用空間,所以不會出現那種完全對稱、規則的結構,與歐洲的庭院由人工剪裁而成的幾何圖案、分佈均勻的噴水、花壇和草坪截然不同。
日本的神社格局也是不對稱的,這與中國的寺廟、歐洲的教堂剛好相反。一般來說,宗教建築總是以莊嚴穩健為特徵,多采取對稱結構,然而日本卻是例外。
甚至連天皇居住的皇城,其建築的佈局也是不對稱的,這與中國的宮殿嚴格的左右對稱、層層疊進的格局判然有別,皇城的正門居然不是開在皇城的正中,而是開在左側,城中諸建築的排列,也是錯落有致的。
還有一個特別值得一提的現象:日本繩文時期(公元前七八千年至兩千年前)出土的陶器,其海滔紋圖案,就是不對稱的,而同時期的中國彩陶圖案,基本上都是對稱的結構。這表明,在文化發展的源頭上,中日兩國就表現出不同的平衡感與平衡觀。
不妨比較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