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穿著體面些,經了一陣寒風,卻不由得彎下腰來,攏起手來,嘴裡吸溜吸溜的,他看不見自己的臉色,伸手一摸,冰冷冰冷的,僵硬僵硬的,估計比閒人差不了多少。這令他沮喪,憤怒。為什麼?憑什麼?閒人在街上久無風景看,正無聊得眼睛裡麻雀亂飛,忽見牛不從走路姿勢特別,一個個便像驚霜寒雀,鳩立街頭,不懷好意地,不錯眼地看。越看,牛不從越不會走了。他瞅準一個認識的閒人怒喝道:你不去做正經營生,到我臉上能看出來你媽的臭屄?罵出口了,牛不從為自己的失口頗感後悔,果然那人笑嘻嘻地回擊道:牛爺說的沒錯兒,爺的臉上正好有一個臭屄,只是我認不出是我媽的,還是你媽的,我怎麼看怎麼不像是人的,倒像哪頭老母豬的。鬥嘴他是鬥不過這些人的,聽見這兒有熱鬧,呼啦圍上來一群人。牛不從見勢不妙,打個哈哈,拔腿就走。這一走,他的耳朵平衡了,步子也正常了。
走出閒人的包圍圈後,牛不從長出一口氣。心想剛才是咋回事呢。哦,對了,他的一隻耳朵眼裡裝著泡泡給他說的為數不多的幾句話和她的笑聲,另一隻耳朵眼裡灌滿了鐵徒手的話,一個是色慾肉慾,一個是功名利祿,這兩個都是好東西,一個佔據一邊,在互較高低呢。寒風凜冽,他混濁的腦子漸漸清亮了。泡泡小姐,永別了,我牛不從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哩,今生有幸謀得一面之緣,已是奢侈了。他幡然醒悟,有了錢,就像馬正天那樣的,什麼樣的女人還不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有了功名,就像鐵徒手那樣的,還愁沒有綠圍翠繞?牽牛要牽牛鼻子,挖藥要挖藥根子,關鍵問題還是自己一無所有嘛。鐵徒手為他開闢了一條通向富貴利祿的康莊大道,機會來了,說什麼也得抓住。鐵徒手讓他把這一訊息說給馬正天,他當時沒有想通,此時依然沒有想通,這樣做,分明是打草驚蛇自找麻煩嘛。且不理會這些,鐵徒手讓我給馬正天說,我就說,不但和盤托出,還要添油加醋說,小人物生存在大人物的夾縫中,只有使勁撐開、擴大夾縫,用利刃劃開大人物之間的縫隙,小人物的氣兒才可喘得通暢一些。要弄就往大的弄,要讓兩隻老虎打起來,老虎只顧得了打架,野羊啊,兔子啊,獾呀,狍子呀,這些美味就該狼消停享用了。對,就在那個泡泡丫頭身上做文章,把馬正天的騷勁兒調動起來,他是一定要打這個主意的,鐵徒手一定是捨不得的,就讓他兩個掐吧,使勁掐吧。狗咬狗,一嘴毛,母雞咯咯蛋,公雞唔唔唔,公雞翅膀扇,母雞膀子搖,一下攆進爛土窯,公雞要踩蛋,母雞高聲叫,公雞掐住了母雞毛,好好好,真是個好,一下把事情做成了,再來一個要不要!
青白鹽 二十五(6)
牛不從腦海裡全是鐵徒手和馬正天為泡泡死掐的圖畫,畫面是那樣的真切,如同在眼前發生一般,他為自己的卓越的想象力得意萬分,他甚至想,如果要他領兵打仗,說不定還會成就一代將才呢。什麼美人計拖刀計連環計隔岸觀火聲東擊西樹上開花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等等,別說三十六計,就是三韜九略,他都會運用之妙存乎一心的。一作如此想,他的腰板挺直了,凜冽的冷風鑽入懷裡,也有了暖風燻得遊人醉的況味。他覺得自己已是統兵百萬領將千員的天下兵馬大元帥了,雙臂甩起,把裹身而來的寒風驅趕的四散逃命。他徑直去了馬家。到了大門口,他的心思正沉浸在塞外秋風馬鳴的獷悍中,剛勁的步伐正邁出慣性來,都沒有看見兩個門丁正手持木棒當道而立,那個叫龔七的門丁頭兒躬身道:
“牛爺要見我們老爺嗎,請稍等,在下立即去通報。”
牛不從目視高天,雙腿生風,一下子將龔七撞了一個趔趄。馬家的門是隨便可以進了麼,馬家的門丁是隨便可以衝撞的麼,要是別人,十步開外,就得笑臉賠上,好話說上,有時候還得意思意思的,念你牛不從跟我家老爺熟絡,給你個面子,你還把桃紅當大紅使了,還敢冒犯你家大爺,龔七一聲喊叫,另一門丁眼疾手快,手中木棒趁勢往前一送,便頂在了牛不從丹田偏下部位,龔七把木棒伸進牛不從兩腿間,雙手使勁,左右一攪和,牛不從兩腿一陣鑽心痛,立腳不住,趴展在地上了。弟兄們,給我上!龔七一聲喊,守候在門裡的幾個門丁餓狗搶骨頭一般衝出來,眼見得幾根木棒同時頂在牛不從後背上了。牛不從被木棒頂住丹田的一霎那,腦子便反應過來了。只是還沒等他做出解釋,就已經趴平了。龔七知道牛不從現下是主子的常客,下手自然是斟酌了分量的。牛不從身子被幾根堅硬的木棒頂著,勉強把一張被塵土染髒的臉拱出來,笑道:
“龔七爺,不認得在下了?大冬天的,地上實在太冷,讓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