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田野滿覆綠色,中間夾雜一片片的野花,朝陽升起,天空亮麗。
那個和尚告訴我,一個多月前,一位書生模樣的公子攜著一隻書箱和一把劍,投宿到他的廟中。他的廟裡只有四個和尚沙彌,十分清冷。那位公子交了些銀兩,宿在一處偏舍,早上在廟後山上舞劍,下午在舍中寫字讀書,從不見來訪的香客,除了與和尚們共進齋飯,也不常與他們交談。中間他出去過數次,前幾天從外面回來,就託他送了那個紙包給我。
我們騎馬走了有兩個時辰,到了一處山腳。山上叢林翠綠,鳥鳴遍山。我們沿著山路向上騎了段時間,看到了一處掩映在樹木中的小廟。建築有些破敗,牆皮早就沒了,露出大片的石塊。到了山門處,見大門木質頹廢,只剩了一個門環。
和尚下馬開門,指點著廟後面說現在還是早上,那位公子應是在山上。李伯一步當先,給我引路,杏花走在我身邊。我的心跳得很厲害,讓我感到有些頭暈。
到了廟後山坡的林木邊,李伯停住了腳步,杏花也沒有再跟著我。我看著遠處的身影,慢慢地走過去。謝審言穿著一身陳舊的粗布白衣,背對著我,看著前方。身在半山,他面前是一片開闊的視野,天空蔚藍,可以見到遠處的農田。
他的雙手背在身後,修長的手指握著劍鞘。他的頭稍俯,肩膀的線條剛勁而流暢,後背筆直如松。我閉眼想起我那次暮色中看見他面對著藥圃的孤獨背影,知道情形已經完全不同。僅僅從他的背影,我就已經感到了一種我沒有見過的英氣,我忽然想起杏花所說他曾一揮之間,奪得詩會的頭籌,那時的他一定就是這樣姿態傲然,挺立無懼。
這才是真的謝審言啊!這是種我十分熟悉的意氣風發,我原來的那位在做出重大決策後或取得預想的成功時常煥發出這種氣質。我停下腳步,心中自昨天就一直翻滾的躁動,漸漸平息下來。只幾步之隔,我卻覺得他比去年我們在路上,在李伯父母家要遠了很多很多。那藥圃一別,我們就沒能再近,即使我為他擦拭過全身,我們之間也再沒有回到從前。
謝審言先微側了臉,然後慢慢轉了身。他看著我,晶瑩黑亮的瞳仁裡反映著點點陽光。他的面容不再枯瘦蒼白,清雅俊秀之上,煥發出健康的光澤,神采韶秀,如此懾人神魄……我閉了一下眼睛,努力回想那兩個女嬰的笑臉,那才是我真正能握在手中的愛,即使有一天,她們也會長大離開我,但至少要勝過男女之愛讓我感到的恐懼……
再睜眼看向謝審言,我已經沉靜如水。他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垂下眼簾,許久不看我。
周圍有飛蟲的嗡嗡聲,廟裡的隱約木魚聲。他突然低聲說:“你難道不能把我就當成那時的我,是個下奴,再那樣對我……”他依然低著眼睛,但我知道他是怕我看到他眼中神光,明白他根本已經不是那時的他。
我嘆了一聲:“對不起。我是如此明顯……其實,那時,我那樣對你,也是不應該……”毫無顧忌的熱情,沒有對等的考慮,鋪天蓋地,正常的人誰也受不了。那樣對他,是看不起他。
他還是不抬眼睛,輕聲說道:“我從來,沒有覺得不應該……”
我怕他只是敷衍我,就又解釋道:“我那時沒有……”
他打斷我:“我知道你的心意,自然不會怪你。”他停了一下,又說道:“從沒有怪過……只有感激。”我暗歎,他連那個小姐都感激,更別說我了……
我們好久都沒有說話。
他重抬眼看著我,澄淨清澈的目光,直入我的心。他輕聲道:“那天,是我說的,不娶你。那時,我怕露出一點遲疑,讓你以為我故作姿態,告知你父,他必然反覆請求,甚至自往求親。我不能應允,我父也不會同意……若你父失了顏面,日後,我就更難回來找你……可我傷了你的心,對不起……”
我本該說沒關係,可不知為什麼,就是開不了口。我半垂下眼睛,看來我還是在生他的氣。
他等了一會兒,又說:“如果,我現在說,我想……”
我忙打斷道:“人們說你的父親頭髮都白了,他想讓你回去,不會對你不好。他是你唯一的親人,你不能不管他。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我不想了。”
他停了一會兒,嘆息般地說:“如果有一天,他願意了,你又會說什麼?”
我苦笑:“我真的是這麼明顯嗎?”是啊,一切都是藉口。如果兩個人想在一起,總會在一起。不想了,總會有問題。
兩個人又半天不說話。他輕嘆,走到我面前,不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