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在屋簷下從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回這頭,似乎自己入的是一戶陌生人家,認不得生。徘徊良久,當他回過神來,腳步竟是停在庖房門口。
心頭突突直撞。
屋外的雨色正是酣時。光線孱弱無力,倒是爐灶下的柴火正旺,透過烏漆漆的口子朝外頭湧出一團橘黃顏色,那道單薄的影子抹在牆上,孤伶伶有些搖晃。每撥一次柴禾,人影便像投入水波,輕飄飄蕩漾兩下。
謝皖回背對著他,在灶口的一堆柴枝上坐著。光線浸著他的輪廓,邊緣之處微微生亮,好像肩頭筆直的線條也被烘軟了,彷彿輕輕一碰便要折彎。
陳焉呆呆看了一會兒。那柴火燻著眼,他稍作閉目,壓住眼中針扎的刺痛感。
他慢慢地把頭抵上門框的木頭,一半身子遮在門後,另一半在罩著昏黃的火光,不走,也不動,只是看著屋中人。鍋中的沸水極為不安地翻滾,一下一下頂撞著木蓋。陳焉的腳動了動,往前邁出,慢慢將身子挪進門檻。不足三丈之地,他花了好像一輩子的時間走到一半,卻在那鋪在地上的黑影旁邊停住,靜悄悄和那道影子挨在一起站著。
忽然 “啪嚓”一聲響。
他一驚,循聲望去,竟是謝皖回掌中一朵不知何處揀來的刨花裂在手中,緩慢扼碎,直至無聲。
那個背影依然孤立。許久,他鬆開手,那朵斷成幾塊的刨花被他一動腕子投入了灼灼柴火。一枚細白的火星瞬時炸開,火舌頃刻捲住碎片,燒了起來。
陳焉臉色蒼白。他緊蹙雙眉,別開視線,退了兩步之後,折身走開。這時他聽到謝皖回低低說出兩個字:“陳焉。”
他的腳步慢了一拍,卻沒有停。彷彿那兩個字屬於一個他不認識的陌生人。
身後沒了聲音。
只有刨花畢剝生響,窗紙被雨打溼了一半。
不多時,兩菜一湯端上桌。
謝皖回不做聲地排開三對碗筷,既沒招呼,也沒催促,只自己先撂了一張凳子在桌前,坐下便吃。已收拾完畢的黎飛站在門畔,好不尷尬,與此同時心裡愈發生疑,悄悄睨了陳焉一眼。陳焉始終緘默,低頭行至桌前,也緩緩在謝皖回對面坐了。他兩頭沒趣,只得輕咳一聲,尋了個靠著陳焉的位置也坐下。
三人在詭異的沉默中慢慢吃飯。
黎飛起初拘謹,但路途勞累,他正是飢餓之際,吃了幾口,味道香甜鮮美,他忍不住埋頭端著那碗粟麥飯悶吃起來。陳焉有一下沒一下地夾菜,似乎全無胃口。謝皖回面無表情,動作麻利地動箸拾菜,冷不防丟一或兩根素炒蕪青到陳焉碗裡。陳焉微微一停,不做聲,悉數吃完。
過了不知多久,謝皖回第一個放下碗筷,沉甸甸叫桌臺一震。陳焉也驀地停了手,擺正了碗。靜止不動。
那張冷清的臉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輕輕拭了下唇角,他站起身,撇了句不鹹不淡的話:“你過來。”
雖未指名道姓,可陳焉心中明瞭,默然起身。這回連一直埋頭扒飯的黎飛也停了看他。
謝皖回頭也不回,徑直跨出門檻,大步往裡屋走。陳焉輕輕一嘆,緊隨其後,胸膛裡空蕩蕩沒有任何著落,隨波逐流,等入了房,他輕輕將門掩上,滿室昏暗在一瞬間叫他有了臨陣逃脫的衝動。
“坐。”這一個字,向來都是沒有商量的餘地。
陳焉無聲坐下。謝皖回佇立在陰影下的身子轉了過來。陳焉下意識望住他,仍舊是一樣的臉,也仍舊是一樣的雪打霜染的味道。只不過沒料到這輩子還可以如此對視。積存心底的思念輕而易舉擊潰了理智,他分明知道自己應該把目光抽走。他只是捨不得。當他悲哀地認識到這一點,嘴邊不禁苦笑,益發看得入神。
眉梢,眼角,鼻頭,唇線,一絲一縷的鬢髮。還有那隻耳朵。
既然註定忘不掉,何不把這些都刻入骨頭。他日骨化成灰,也是葬在一處,不留遺憾。
他正痴看,不覺謝皖回已近在咫尺。突然,一雙手按在肩頭,把他整個摁定在椅子上。陳焉一驚,謝皖回卻堅不可動地壓著,少時陳焉定住了神,他才默默把手放在陳焉右臂上,摸至斷處,手心的暖將它輕輕裹住,驅走一兩絲深秋的涼意。
陳焉眼底緩緩一熱,喉頭微動。謝皖回神色凝重地望著那空空長袖,眸內微光細流,把下唇微微咬住,低了頭,昔日的刀光劍影彷彿觸手可及,血腥味如入鼻喉,叫他手心有些生寒。
可那個人受的屈辱遠不止這些。
“為什麼避開我?”他問得很輕,聽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