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書的人已經來了不少,常天亮一開口,大家便笑起來:“九楓,天亮猜得這樣準,你得給他一塊銀元才行。”
�杭九楓也笑:“我這手糙成了石頭,你摸得出來?”
�杭九楓什麼東西也沒帶來。常天亮說:“你將麻城那邊的情形說說就行!”�“換了別人,像我這麼大,肯定會害怕!我不怕,我比好多大人看得都清楚。那邊的人都被反水的富人殺光了,死屍扔在稻場上,就像糞缸裡的肥蛆,數都數不過來。”說了半天,見常天亮那裡沒有任何反應,杭九楓不禁大聲問:“你要我說,又不想聽。”�“我聽見了。我在想死人與活人有哪些不同。”
�杭九楓將自己的手放在常天亮的脖子上:“這是我親眼見到的,好多人被別人從這兒下刀,卸下頭來掛在路邊的南瓜架上。那些沒有頭的脖子往外噴血時的樣子,就像一到河南就長得特別肥大的雞冠花。你曉得雞冠花?”
�“我曉得雞冠花。誰若是被刀槍傷了,將雞冠花曬乾,碾成粉,用酒調一些內服,再留一些用做外敷,就可以診治好。”�
常天亮藉口說鼓板上的繩子要斷了,回到屋裡告訴傅朗西和董重裡:“去麻城打野豬的人全都屁滾尿流地逃回來了。他們說,那邊鬧暴動後成立的蘇維埃被消滅了。所有被蘇維埃鬥爭過的人,個個都像吃了硃砂,只要看誰不順眼,二話不說,揮刀就砍,拿槍就戳。”�董重裡剛才還勸傅朗西不要著急,這時候自己先緊張起來,嘴唇一哆嗦,突然冒出一段說書的鼓詞,要常天亮等聽說書的人都到齊了,先上去說說:“北方吹來十月的風,盤泥巴的窮人鬧暴動,富人上武漢搬救兵,不許小蛇變大龍。”�
“好漢不吃眼前虧。”董重裡還要往下說,傅朗西攔住他。有了確切訊息後,二人的情形正好倒了過來。在勸阻了董重裡後,傅朗西打起精神,吩咐常天亮:“往日如何開場,今日還是如何開場。”
�常天亮出門時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噤。
�天色黑了好久。早來的那些人當中有人比常天亮穿得還要少,夜風接二連三地吹過來,幾個抱著膀子站在人群后面的男人猛烈地打了一串噴嚏。
�“董先生變得勢利了,非得雪大爹到場,才開始打鬧臺。”
有人躲在黑暗中聲音不大不小地說,其他人膽子也大起來:
“雪傢什麼都有,可以請董先生去開堂會,和我們爭個屁的高下!”�
“雪家人個個腦滿腸肥,從年頭到年尾,四季衣裳一樣也不少,就是不落雪也有皮襖穿,當然不怕半夜三更風像刀子割肉。”�
“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我們上半年在田裡忙,下半年在地裡忙,到頭來得到的棉花不夠做一雙棉鞋,得到的糧食不夠吃一餐年飯。”�杭九楓聽著好笑,他用巴掌在鼓上猛地一拍:“往年冬天,你們赤著腳在雪地裡跑來跑去,也沒有責怪誰,現在怎麼無緣無故就變嬌氣了!”�
杭大爹坐在前排,笑眯眯地誇獎杭九楓越來越會說話了:“從說話的語氣就能看清一個人。再過兩三年,杭家的事就可以全部交給你管。”�
杭九楓受到鼓勵,說話更有力氣:“大家心裡是不是覺得暴動很有意思?真想暴動,你們得先問問自己,是不是可以一抹臉,無情地將左鄰右舍的富人趕盡殺絕。只要心裡有丁點硬不起來的地方,就不要有非分之想。類似這種舞刀弄槍的事,杭家人放個屁也比你們鬧暴動的動靜大。杭家都沒拿定主意,你們就不要做夢了。”
�正說著,雪大爹帶著雪大奶和阿彩,加上楊桃等幾個下人,前呼後擁地擠到杭大爹近旁,吵吵嚷嚷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雪大爹一坐下就對杭大爹說,自己一時興起,畫了兩幅小品,所以來晚了。
�杭大爹神情冷漠地笑一笑,一個多餘的字也沒說,衝著常天亮大叫:“快去對董先生說,莫老讓小徒弟在外面敲空鼓,留著一肚子鼓詞也當不得胎兒!”�
常天亮不敢怠慢,進門就叫:“董先生、傅先生,雪大爹到了!”
�常天亮正要叫第二聲,傅朗西就在身邊低聲責備起來:“說了多少回,你就是不改,天生一個小奴才!你不要一見到雪家人就激動,你和他們是平等的,臉對臉時叫雪大爹還情有可原,隔著老鼻子遠,他又聽不見,還這樣叫就是沒骨氣。”�
“誰佩服雪家人都沒用,抵不過傅先生的宣傳呀!”
董重裡又出面替常天亮打圓場。�
聖天門口 一三(3)
小教堂外面吵吵鬧鬧時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