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接到奏疏後,有點犯難,考慮到不能元輔剛走就否定其遺疏,便下詔駁回,說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
但言官是早已準備好的,第二天,給事中張鼎思、王繼光、孫瑋、牛惟柄、御史魏允貞、王國等人接連開火,形成了巨大聲勢,
那邊潘晟已經離開原籍就道,來上任了。在半路聽說訊息,知道這批言官的後臺一定很硬,便很知趣,連忙按被參的慣例上疏請辭,停在杭州待命。
張四維不容他喘息,立刻擬旨:“放之歸!”
萬曆拿到擬票,感覺到不大好駁回,只好同意了。
潘晟入閣拜相的美夢剛開個頭,在杭州就收到“著以新銜致仕”的詔旨。
萬曆這是給了他一點面子,退休待遇提到輔臣級了,但對潘晟來說,則是奇恥大辱——被人當猴耍了一通。天下皆知,顏面何在,只能垂頭喪氣地折返新昌。
歷史的大轉折,往往在一件微妙小事上發生。這期間的馮保,偶染小疾在家休息,沒能在“倒潘”攻勢中發揮批紅的阻遏作用,因而讓張四維的第一招得了手。
此戰非同小可,如果馮保當時在上班,以他對萬曆的威懾力,上下其手,完全可能把張四維壓下去,使得新內閣從此不敢小瞧他。
但首戰輕易取勝,張四維他們也就看輕了馮保,以後還會有動作。
馮保知道事情結果後,跺腳大罵:“我小恙,遽無我焉?”(《明史》)我剛得了小病,你們眼裡馬上就沒我啦?
——這病來得真不是時候。
馮保主持內廷10年,深得李太后信任,外面又有張居正罩住,位高權大,讓他失去了應有的敏感。潘晟入閣失敗,實際是一個訊號,表明後張居正時代已經開始了,原有政治格局發生了根本變化。一個新的、能量很不小的政治集團業已形成。
他完全看不到這個跡象,未能調整戰略,只是沉浸在欲圖報復的仇恨中。
掀掉過高拱的人,沒把初出茅廬的新首輔放在眼裡。馮公公犯了跟高拱當年一樣的錯誤。
三個多月後,馮保精心策劃的反擊開始了。
十月十三日,雲南道御史楊寅秋髮難,彈劾吏部尚書王國光濫權納賄。兩天後,御史曹一夔跟進,在彈劾王國光之外,還燒到了張四維。
這個王國光是管幹部的,目前追隨張四維、申時行,正在悄悄清洗張居正時代的原有隊伍。
馮保這次採取的策略是,先揀軟的打,然後牽出對方主帥。
王國光果然被拱倒,由馮保推薦梁夢龍繼任吏部尚書。
小勝一局。
但是有個情況他沒有料到——他主持內廷,呼風喚雨,因而也就結怨甚多。內廷裡也有要趁機掀翻他的人。
此人就是內廷“二把手”司禮監秉筆太監張鯨,就是那個在張居正死前兩天代表皇上來看望的那個。
密謀幾乎是半公開地在進行。
另一個老太監張宏得知此事,大為不解——閹豎們從整體上來說,利益都是一致的,為何要自相殘殺?他勸告過張鯨:“馮公公是個有骨力的人,留著他多好!”
但張鯨是另外一個思路。馮公公當然能幹,可我現在就要學馮公公當年的樣兒,聯絡外廷,趕走上司。他讓自己的門客樂新聲,趕緊把倒馮的風聲散佈到外廷去。
這樣,對馮保來說,內外已成兩面夾擊之勢。
萬曆這方面的態度如何呢?
他在坐山觀虎鬥。對馮保以往告他刁狀的一箭之仇,他是一定要報的,然而在張居正的影子仍然籠罩朝中的此刻,他不會輕易出手。他只是命親信太監張誠繼續秘密監視馮保。
三面是敵!
馮保現在應該做的,不是進攻,而應是退卻了。他還有唯一的一道防線——李太后的信任。這時候就應該對外讓一讓,加緊鞏固一下宮裡的這個關係,大概還不至於有大危險。
但他昏了頭,仍想決定人家外臣的去留。小人的心胸就是如此,地位再高也是小格局。
他發動了取勝把握不是很大的反擊,挑起了最不應該挑起的戰火。
次輔申時行認定馮保是楊寅秋等人的幕後主使,便對張四維說:“事迫矣!”
新內閣的力量實際上還是脆弱的,因而也格外敏感。前哨戰讓他們很緊張,為了維護剛到手的權力,他們必然不惜殊死一戰——以快打慢!
兩個人商量好,分頭去物色言官。
十二月初七,山東道御史江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