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腹尚難,他們沒有什麼義務去創造奇蹟。
國家之老,老於人心。
既然大明這條寶船是永不沉沒的,那還用管它往哪裡開?
——但是,船真的是永不沉沒的麼?
可惜,夏蟲不可語冰,跟他們說這些是沒的。貪酷之官,只知道財富是無盡的;庸惰之官,只知道太陽是每天都要升起來的;奔競之官,只知道寶塔尖上的風光是最好的。
對他們來說,民力,可以無止境地使用;人心,可以無顧忌地踩踏;笙歌,可以無終結地演奏下去。
這一切,永遠不須償還。
他們哪裡知道:就在這腳下三尺土中,“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昏睡百年的大明,就這樣不可挽救了麼?
歷史,恰在這個時候選擇了張居正。
書生報國,惟以智慧。還有就是——“慨然以天下為己任”。
他起自布衣,登入廟堂,“且受深恩,義當死報,雖議謗有所弗恤也!”
人力可勝天,就是在這個意義上說的。難道世路多荊棘,他不知道嗎?
他當然明白。
但匹夫若不思國家興衰,那就不止是一個人的禍福!如此情狀,是五尺男兒,能罷得了手嗎?
正所謂“無限滄州漁父意,夜深高詠獨舷鳴”(張居正《泊漢江望黃鶴樓》)。
這內心裡最深刻的嘯聲,有誰聽,有誰聽!
【金戈鐵馬入夢來】
張居正的“江陵柄政”十年間,最值得人稱道的還有善用將帥、安定邊陲之功。
在隆萬交替之際,大明的天下還不能算四方晏然,各處仍時有聞警。這都是正德、嘉靖兩朝留下來的爛事。
那兩位自我感覺良好的皇帝,在國防決策上實屬低能兒,對外戰略完全短視,忽戰忽和,缺乏長期打算。對所啟用的邊將也是信疑不定,讓人很難願意賣命。仗要是打輸了,那就都是下面的錯兒,薊州前線在十七年中,竟更換大將十人,沒有一個不是獲罪撤職的。總督王忬與楊選兩人,還因吃敗仗而被皇上殺了頭。
只有低能的下屬,沒有低能的上級。皇帝的心理倒是平衡了,但事情卻毫無起色。
兵備鬆弛,到了近乎兒戲的程度。
軍官們普遍強迫士兵服勞役,十分殘苛,導致兵卒大量逃亡。當官的正好吃空餉。以京軍、邊軍的編制論,合計有百萬,但實際有多少鬼才知道。以京軍為例,嘉靖時的編制14萬,按人頭一個個數的話,只有不到6萬,而能打仗的,大概也就2萬。
明初的軍屯到後來已經無法生效,軍費均由財政支出。一年軍費70餘萬兩,一打仗就超過上百萬兩,佔全國年總支出的70%!從太倉發放到邊境的軍餉,年年不足用。這個大包袱,哪個背得起?
花這麼多銀子要是養一批精兵,也還不算冤枉。可是大明的軍人情況如何?軍官都是世襲,吃慣了空餉,罵慣了士兵,哪裡懂得帶兵。一遇檢閱會操,就臨時拉來一批老百姓充數。兵部的大員下來,檢閱陣前,只見一片嘻嘻哈哈,“呼舞搏笑而已”。兵部官員受了賄,也不見怪:弟兄們好啊!
這就是大明軍。無怪在庚戌之變時,京軍一聽說要出城打韃子,竟人人號啕大哭!
邊防潰爛,這“潰爛”二字一點都不過分。
就在張居正入閣那年,隆慶元年,仍有一次俺答犯境,兵鋒直薄北京城。經過張居正與高拱經略,邊防才有所復振。到他完全執掌了最高軍事權之後,更是加緊調兵遣將,整飭武備。大明的千里邊防,畫角連營,漸漸的有了一支虎賁之師!
書生穩坐帳中,決勝萬里之外。
張居正在入閣後的16年中,與邊防將官頻頻通訊,指點機宜,部署措當。這些函件捨棄了公文套路,事無鉅細,詳為謀劃,在他的文集中收錄的有百餘封。
“燕然未勒歸無計”。他知道,在前方的將領選得好不好,是邊防安寧不安寧的關鍵。
他選將,要的是既驍勇善戰、又足智多謀。
他用將,是授予大權,坐鎮要害,統轄一方,用之不疑,曲為維護。
有了稱職的統帥,自會有不怕死的大將。
有了稱職的大將,自會有不怕死的雄師。
那時四方皆有將星熠熠:俞大猷、譚綸、戚繼光、李成梁、王崇古、方逢時、殷正茂、凌雲翼……均為一時之雄。北虜南倭。無不心生懼意。邊防上的形勢,開始由危轉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