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當初扳倒夏言,用了十年光陰;如今徐階與嚴嵩暗鬥,也用了十年工夫。徐階的法子,是“內抱不群,外慾渾跡”,他把最終的政治目的深藏起來。對嚴嵩,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玩起了太極推手。
徐階日日面對咄咄逼人的嚴首相,採取的是“委蛇”策略,跟智退俺答的主張是一脈相承的。
也許是由於官場太險惡,也許是夏言的教訓太慘痛,徐在一些事情上做得有些過,後世總有人呶呶不休。
因為嚴嵩極重鄉誼(夏言除外),徐階就以避倭寇為由,特意在嚴嵩的原籍江西南昌建造府第。把戶籍遷到江西去,與嚴大老爺攀上了鄉親。他還把自己的孫女送給嚴世蕃做小妾(一說是送給了嚴世蕃之子),用起了和親政策。兩家既然成了姻親,嚴嵩對徐階的冉冉上升便“坦然不復疑”——老滑頭也有中招的時候!
這胯下之辱且嚥下,來日再算總賬。
徐階比較喜好經世之學(即“經世致用”。“經世”有時也寫作“經濟”,即“經國濟世”),他還是有一番大抱負的。當日社會,正流行陽明之學,徐階雖不是陽明先生的學生,但他的朋友中,不乏陽明先生的弟子,因此耳濡目染,“外示人以名節,內濟之以權術”,玩得很圓熟。
在這點上,我們不能苛責古人。
當今在世上謀生謀職的各位,環境再惡劣,尚且沒有斧鉞加頸(就是掉腦袋)的危險,可我們能有多少人敢於直言?敢於疾惡如仇?各位還不是要常常動用臉上的微笑肌肉?
況且徐階面對的,不是一般的對手。
嚴嵩的奸詐與“橫”,是史家給予評定的。要取仇家的腦袋,或以他人性命做賭注,不過舉手之勞。
俺答兵犯京畿的這回,就有人為他送了命。當時兵部尚書丁汝夔向嚴嵩請示如何辦,嚴嵩授意不要動真格的,北虜搶夠了自然會退走。丁照計而行,讓各營停戰。敵兵在城外殺掠一通,果然退走了。那時宦官的家產多在城外,損失至為慘重,因此他們圍著皇帝哭天抹淚,要個說法。皇帝為之震怒,追究下來,逮捕了丁汝夔。
丁汝夔慌了,連忙囑家屬向嚴嵩求救。嚴嵩告訴來人說:“老夫尚在,必不令丁公屈死。”丁於是寬了心,把停戰的責任全部攬下。
卻不料嚴嵩在嘉靖面前談及丁汝夔,嘉靖勃然變色:“汝夔負朕太甚,不殺汝夔,無以謝臣民!”幾句話嚇壞了嚴嵩,只好踉蹌而出,不發一言——天要下雨,我可管不了啦!
待到棄市的聖旨下來,丁汝夔被綁赴法場,他才知道不好,大哭道:“賊嵩誤我!賊嵩誤我!”
可惜,明白得太晚了!嚴嵩老賊,誤的豈止是一兩人的性命。
朝中的事如此波詭雲譎,張居正此時又在幹什麼呢?俺答襲北京的那年,這位青年才俊正值庶吉士畢業,請假回家探親數月,春去秋歸,正趕上這件震動全國的事變。
國家的危亡,君主的善變,權臣的翻雲覆雨,給他上了一堂最生動的政治課。
我們後人推測:他不能不有所悟!
就在朝上嚴、徐掐得正激烈的時候,徐階開始注意到了翰林院裡的這位“沉毅淵重”的張居正,不禁深表讚賞。他是有慧眼的人,走政治的棋,會想到後面的很多步。於是,有意結納這個年輕人。
《明史》上載:“居正為人,頎面秀眉目,須長至腹。勇敢任事,豪傑自許。然沉深有城府,莫能測也。”用當代的話說,這人就是儀表堂堂,冷峻、孤傲、有內涵。
在混沌的官場之上,這實在是夠醒目的。
當時嚴嵩猜忌徐階正深,好多與徐階關係還不錯的人,不免要躲躲閃閃。但張居正不,他堂堂正正,既與徐階親善,又與嚴嵩往來,決不鬼鬼祟祟。如此一來,徐階自然是大為感嘆,而嚴嵩也不以為杵,反倒是很器重這天馬行空的後生。
這也許就是天生的政治異秉吧?當代有人評論說,要做到這一點,非有很深的道行不可。以今天職場的經驗觀之,確實是不易。單位裡如果有非黑既白的兩派,想左右不得罪,難矣哉!
我想,張居正固然是以光明磊落走穩了這鋼絲繩,另一方面,跟嚴嵩畢竟是個才氣頗大的文化人有關。對張居正,他多少有些惜才,沒看到更深一層,不過將小張看作是個詞藻華麗的文人。
張居正呆在翰林院裡,從表面看,也確實只做了些無聊的馬*頌揚文章,比方《賀靈雨表》、《賀瑞雪表》、《賀元旦表》。這樣的東西,嚴嵩也得經常寫,有時他懶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