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筠在窗下發呆。長窗外斜陽將竹葉照在他臉上。使他面容無端露出些寂寞。
“穎姐兒滿臉不高興地回來了,想是因著澈兒被賜婚這事不痛快哩。”程笙道。
程筠隔了有半刻才抬目望著長天:“本就不是她的,糾結又有什麼用。”
程笙頓住,看一看他神情,又問:“我去王府,你去不去?”
程筠回身走到書案後坐下,說道:“我腿疾又犯了,改日去。你替我道聲恭喜。”
程笙聳聳肩。只好走了。
程筠對著空洞的屋裡沉默半日,然後拿起桌上一沓寫著滿滿字跡的紙來。抬步走了出去。
黃昏裡的京師四處金頂耀眼,看上去也有些落寞。河堤柳岸輕風殘霞,而越顯孤寂。
北城建安胡同裡一間平常的宅院,他停下馬,盯著馬頭默立半刻,才又下馬叩門。
梳著總角的小童躬腰啟門,迎面一樹夏花,落英如雨,香飄滿徑。過穿堂,上廡廊,天井裡一池荷葉略帶殘黃,水面兩隻鴨子相逐嬉戲,隔岸二七年華的婢女面帶嬌羞望著迤邐的客人竊竊私語,身後側牆上,一牆的爬山虎正隨風微揚。
田田青葉,暖暖斜陽。
過廡廊,抬眼便見一屏太湖石障,轉路往東,寶瓶門後,有錚錚琴音透門而來。
程筠略停步,抬腳進門,立在石階一溜花藤下,聽完整曲《將軍令》,才遁著餘音輕步進門。
月窗下,有青衣墨髮的男子盤腿而坐,目望前方,似仍沉浸在方才的樂曲裡未曾回神。
“餘蟬兄的琴藝,越發出神入化了。”
程筠在門下擊掌。
柳餘蟬扭過頭,微笑望著他:“當了二十年的琴師,總要有些成就。不過能得慕溪的稱讚,便是沒有進步,我亦知足。”說著他扶案站起來, 緩步到他面前,又說道:“只是老弟面容之間隱藏晦色,可是有什麼抑鬱難解之事?”
程筠笑笑,垂首走到屋裡一張樹墩制的桌前坐下,執一隻空杯在手,幽幽道:“我只是有些寂寞。”
“寂寞。”
柳餘蟬笑笑,在他對面坐下來,點著一旁燭臺上的燭,待燭光漸漸映清對面的他的臉,才說道:“木秀於林,除了風摧,還有鮮少人能知的寂寞。慕溪於京師子弟間鶴立雞群,會寂寞,也是人之常情。不寂寞,你我又何曾有緣相逢?”
程筠想起與他初識的情景,笑一笑,望著杯子上的描花,目光又變得比先前還要深黯。
“我這棵樹,無風撩撥,或許畢生也就如此。但既有風來,想要再靜,卻是難了。”
柳餘蟬含笑望著他:“慕溪此話大有深意。”
他略笑笑,眉間那抹輕愁卻揮之不去,“我自知此生無緣仕途,一腔抱負藏於心中,卻也不曾憂憤鬱悶。我只願遇個知心人,我有比干心,她有玲瓏腸,我說半句,她懂我十句,紅袖添香,永夜長隨,舉案齊眉,相得益彰。而前陣子,我恰恰遇見這麼一個人。”
“才子佳人,千古佳話。”柳餘蟬挑眉,“這麼說來,慕溪可得好好把握好才是。”
程筠神色漸斂,撫一指杯上的青黛,說道:“然而,風已過,了無痕。”
柳餘蟬默然。
本就清靜的屋裡,隨著晚風掠過燭臺,映出一室斑駁的影子。
屋角檀香繚繚繞繞,像是人繾綣難去的憂思。
風過無痕,是讓人多麼無奈的一件事。
“我正好新得了兩壇狀元紅,不知道慕溪有沒有興趣陪我嚐嚐味道?”靜默片刻,柳餘蟬說道。
程筠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如同飄揚在凡間的一朵雲:“有何不可?”
徐瀅感受了一整日賜婚帶來的喧鬧後,終於在晚飯後得回寧靜。
來鬧她的人除了老太太還有黃氏夫婦和徐少澤,馮氏母女倒是沒露面,不過聽侍棋在長房種下的眼線來報說,她們倆也被徐少澤罵得挺慘,估摸著這當口是不會再來尋晦氣的了。
二房向來是陪座的存在,也沒有什麼突出表現。
當然,那股熱乎勁兒是難免的,老太太在萬喜他們走後立刻就到了三房,這恐怕是她這十年裡頭回登三房的門,開口就問三房缺不缺什麼,要不要添兩個得用的大丫鬟,又讓楊氏帶著徐瀅與徐勝家的一道往庫房去挑看有沒有什麼順眼的。
徐勝家的腿肚子都打起哆嗦來了,回想了半下晌自己先前傳話的時候有沒有對三房什麼不敬?
不光她如此,別的下人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