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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這時也帶著全家老少隱居這裡,住在白水洞。左宗棠二十一歲成親,因家貧,入贅於湘潭岳家。夫人周詒端,字筠心,自小受過良好的家庭教育,頗有才氣,詩詞歌賦,不亞宗棠。夫婦倆暇時以詩詞唱和,有時相與談史。左宗棠遇有記不起的地方,周夫人隨即取出藏書,翻到某函某卷,十之八九不錯。左宗棠曾花一年時間,親手畫了一張全國分省地圖,周夫人為之影繪。琴瑟之趣,頗近古時易安居士夫婦。
周夫人體弱,慮子息不繁,於是左宗棠在二十五歲那年,又納副室張氏。道光二十三年,左宗棠用積年脩脯,在柳莊買下七十畝水田。第二年,舉家從湘潭遷到柳莊。柳莊離東山三十里。左宗棠雖多住東山,但也常到柳莊去看看。
這天,他剛從柳莊回來,鄉人告訴他,湘潭歐陽兆熊先生來訪了。左宗棠一聽大喜,三步並兩步趕回白水洞。
〃小岑兄!〃還未進門,左宗棠便高聲喊道。
歐陽兆熊與左宗棠是多年的老朋友,過去又同住在湘潭,過從甚密,周夫人、張氏也不迴避他。這時,他正坐在書房翻看左宗棠寫的詩文,猛聽得外面喊叫,連忙站起來,已見左宗棠大步流星地跨進了屋。
〃稀客!稀客!有一年多沒有見到你了。〃左宗棠拍著歐陽的肩膀,像小孩子似的高興。
〃你躲到這大山裡來住,也不給我一封信,叫我往哪裡找你。〃歐陽緊緊地握住宗棠的手,好像分別了幾十年。
〃你莫誤會,我到白水洞才一個多月。上半年我到長沙,往十里香找你三次,連個影子也沒見到。問問你的侄兒,他也說不準。你真是浪跡江湖,行蹤不定。〃
〃上半年到匡廬轉了一轉,特地在浮樑給你買了一簍茶葉。真是好茶。怪不得香山老人作詩,道是'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樑買茶去'。你品嚐品嚐。〃歐陽指了指放在書桌上那個用細青篾織成的小簍子。
〃送茶葉給我,多多益善。泡一杯浮樑茶,讀幾首淵明詩,我可就是真正的隱者了。〃左宗棠開啟篾簍,用鼻子嗅了嗅,〃哦!不錯。〃
〃你這就說錯了,讀陶公詩,要斟一杯白鶴液才是。〃兆熊笑著說。
〃小岑兄,看來你於詩道還不甚通。你只知道陶公詩中多酒,那是陶公常於酒後作詩之故。這寫詩要酒。元好問說得好:'明月高樓燕市酒,梅花人日草堂詩。'有酒才有詩。至於讀詩嘛,就不能要酒,而要茶。你難道不記得陸放翁的名句:'候火親烹顧渚茶,焚香細讀《斜川集》'嗎?我們現在就來烹茶談詩吧!〃左宗棠立即要張氏烹兩杯好茶來。
對於左宗棠的辯才,歐陽兆熊一向自愧不如,於是順著左宗棠的話頭說:〃季高,剛才你不在家,我看了你的《四十自定稿》。你何不將它付梓呢?〃
〃小岑兄,你也太把詩文看重了。付梓如何?付梓就可以流傳下去了?自古以來,詩文寫得好的,何止千千萬萬,但唐宋以後的文人,傳名的有幾個呢?傳名者中,又有幾個真正是因詩文作得好的緣故呢?所謂人以文傳,文以人傳,實際上,只是文以人傳。就如我的祖父、父親,還有令尊大人,詩文都是一時之俊傑,也刻了幾個集子,但後世有幾個人知道呢?刻與不刻又有多大的差別呢?〃左宗棠說到這裡,顯得很激動,歐陽頻頻點頭。略停片刻,左宗棠以極其認真的口氣說:〃日後待我封侯拜相再付梓吧!〃
這句話要是從別人口中吐出來,說者和聽者都會當作一句笑話,現在他們都沒有笑,似乎封侯拜相對左宗棠來說,只是早遲而已。
〃好吧!就暫不付梓吧!就詩談詩,我尤其喜歡《癸已燕臺集感八首》和《二十九歲自題小像八首》,其憂國憂民之意態,蒼涼悲壯之風格,足可以和老杜《秋興八首》媲美,而其間那股鬱悶不解之氣,更能使諸多懷才不遇計程車人引起共鳴。〃
〃曹霑寫《石頭記》,自題'字字看來都是血'。其實,他那些東西算得什麼!我的這些文字,才真正是血和淚的凝結。這本自定稿,還是這兩天才編成的。筠心是第一個讀者,你是第二個。我很想聽你談談,看你和筠心,誰真正是我的詩中知己。〃
〃詩中知己,自然要推嫂夫人。〃歐陽邊說邊翻開《四十自定稿》,〃我剛才講過,兩個八首我最喜歡,另外還有感春四首也很好。從全篇立意、用字來看,又以這兩首最佳。〃歐陽指著《癸已燕臺整合八首》中的第一首和第五首唸了一遍:
世事悠悠袖手看,誰將儒術策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