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地上自己的影子,看了好半晌,才忽一跺腳,就此去了……
可一連這幾日,自從索尖兒養傷以來,就再沒見到鐵灞姑的身影。倒是聽索尖兒弟兄們傳回來的訊息說:市井五義果然都安然無恙。
這幾日,因為索尖兒的傷,李淺墨也不便再出去,日日與他調理配藥,加上珀奴,三個少年人,倒由此混了個熟。
李淺墨話本不多,珀奴也有些敬畏他,所以他們彼此間倒很少說話。倒是索尖兒與珀奴廝混得極熟。索尖兒少年心性,本有一種男兒式的自大心理,一向少與女孩子交接,嫌她們虛偽做作。
可珀奴本是一個胡人少女,天真爛漫至極,說話間更不避諱,反最合了索尖兒心性。這幾日,虧得有珀奴在,每天的日子再不寂寞。
饒是李淺墨嘴嚴,什麼都沒跟珀奴說,索尖兒可架不住這小妹妹的攻勢——只見她一本正經地,瞪大了眼,問他消失的那兩天出了什麼事,索尖兒受不了她的神情,到最後,一五一十就全跟她說了。
珀奴也全不是什麼深沉隱忍的脾氣,聽索尖兒說到緊張處,就與索尖兒一起發急,一起動怒,兩個人正合脾氣。偏偏中間還關涉著鐵灞姑,這一段事,索尖兒本不欲與珀奴說。可珀奴當日一見鐵灞姑就自喜歡,搶先說出自己那日跟鐵灞姑相見之事,說及鐵灞姑一見李淺墨,即罵他是“輕薄兒”時,索尖兒忍不住放聲大笑,珀奴不敢大笑,也自揹著身,聳著肩,低聲偷笑。窘得李淺墨在旁邊怒又不是,笑又不是。他們兩個,可謂是在李淺墨的窘態中,結出的交情。
何況索尖兒這時少年情懷初動,這時心情,是又怕與人說,又最想聽人提及心中人的名字。珀奴不像漢人少女般矜持,想到了什麼,就只管問。且對索尖兒喜歡上鐵灞姑,覺得是最自然不過之事,一點都不驚詫。倒是索尖兒有時信心不足,自言長得不好時,她就大叫道:“你還不帥?”說著偷偷望望李淺墨,“在我們胡人看來,你這長相很好啊,大有男人氣概。像我家公子,就太斯文了些。”
若索尖兒提及自己要比鐵灞姑小上幾歲,恐被她看不起時,珀奴又會道:“那為什麼??我們胡人男子,最喜歡娶大自己幾歲的妻子了!”
所以這幾日混下來,索尖兒與珀奴的交情已結得鐵鐵的。
這時見珀奴又被李淺墨勾起,追問他那個問題,索尖兒忍不住恨恨地瞪了李淺墨一眼,尷尬道:“她、不會來吧?”珀奴不解道:“為什麼?”
索尖兒撓撓頭:“這,我也解釋不清楚。有些事,我明白,但說不明白。”說著,他一掃眼,望向李淺墨,笑道:“反正很複雜。我們漢人,很多事都很複雜的。你要問就去問你家那個最善於解釋複雜事情的公子,他才能跟你說得清楚。”
珀奴一聽到“複雜”,再加上“漢人”兩字,像馬上沒了興趣。她沒再問,一時低了頭,似在盤算著什麼,忽然抬頭開口衝李淺墨道:“公子,要是、有一天我也被人擄了去,要禁錮一世,你會不會也如索哥哥這般、也去救我?”
她心中坦蕩,說話毫無避忌。
索尖兒聽了,嘿嘿一笑,一臉壞壞地看向李淺墨。
李淺墨正在練字,沒想話題又繞到自己身上,先沒來得及想,待看到索尖兒神色,臉忍不住就一紅,瞪了他一眼。接著細細一想,卻怔在當地,心頭自問:會不會呢?會不會呢……他當然一定會去救珀奴,可那救,是不是如同索尖兒一般,那樣的心緒去救呢?
【十五、判然訣】
長安城的薄暮是灰色的——金灰色。
灰與金光參半,彷彿日神燃了一天的金炬,燃到最末,所餘無多,燒得惋惜起來,把剩下的金磚都磨成粉末。因為剩得不多了,所以也磨得更細更小。那金粉才撒在空中,不經燒。一下便褪成灰的了。
而那金灰中,還有古怪的碧青斑駁在天際,彷彿舊鼎上的銅綠。
長安城暮色時的天空,的確像一口古老的鼎,剛硬的鼎表面,鎏金半褪,灰骨漸露,鏽綠間雜……餘煙漸冷。
李淺墨望著烏瓦肆上空的天色,不由這麼想著。
之所以想到鼎,是因為他想到了謝衣。
——此時他就在烏瓦肆。烏瓦肆的這間茶坊並不大,就算有松煙燻著,結在壁上,汙垢滯膩,卻也濃淡如畫。
這茶坊在烏瓦肆來說,還算得上整潔的了。茶坊的主人碧嫗與牯佬酒肆的牯佬可謂烏瓦肆積年的雙老。一個為油煙燻著,一個為茶煙燻著,燻過了兩朝數代,難得如今仍然健在。
李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