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受傷後身子虛弱,就自個避開了。他本是要回高黎貢客棧去的,但他在回客棧的路上看到了月光下的伊洛瓦底江,於是他被其吸引,來到了江邊。
伊洛瓦底江也許是世界上最溫順最安靜的河流,緩慢流淌的江水,無聲無息,沉靜如處子。在月光下看江水流淌,就像是看一條皎皎潔潔的白練。在這樣的夜晚,常敬齋發現自己是如此地孤單。陌生的人,面對陌生的河,連月光也變得陌生了。
在江邊的大青樹下,常敬齋聽到了女人的抽泣聲,他停住腳步,在朦朧的月色中,他看見一對相擁在一起的情人。他聽到男人安慰女人的聲音:“等我掙了錢,我就回騰越城去修房子,體體面面地娶你。”常敬齋覺得這聲音好熟悉。接著,是女人的聲音:“你趕馬,要趕到猴年馬月,才掙得夠修房的錢?等你掙夠修房的錢,我怕是早老了。”
女人的聲音常敬齋聽出來了,是高黎貢客棧女老闆的聲音。
“我會掙夠的,一定會掙夠的。”
常敬齋這下聽出來了,那是大鍋頭的聲音,他想把話說得肯定些,但常敬齋從他的故作肯定中,還是聽出了他的心虛和無力。
“我開客棧攢了些錢,你把它們帶回去,等修房時用。”女老闆說。
“我不要你的錢!”大鍋頭這下說得既果斷又底氣十足,“我不能讓你爹媽看笑話。”
“誰笑話你了?”女老闆說,“當年你在我家做幫工,我爹媽對你還是不錯的。”
“那是對幫工不錯。”大鍋頭搖了搖頭說,“你還記得你爹當年怎麼說的,他說,要娶我姑娘可以,但你得先把宅子修起來,我不能把姑娘嫁給窮光蛋。我聽了你爹的話,在心裡下了狠,這輩子我一定要氣氣派派地修一個大宅子,風風光光娶你!”
“你呀!”女老闆的語氣中充滿了埋怨,“大宅子真的那麼重要嗎?難道我的青春還不如你們男人的虛榮心?”
兩人似乎抱得更緊了,月亮也漸漸地向江對岸沉下去。常敬齋不願驚動這對苦命的戀人,他輕手輕腳地離開,一個人走回了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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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亡命夷方(8)
第二天一早,馬幫又要回騰越去了。常敬齋被大鍋頭叫醒,起床後,他又看見了自己昏迷後醒來的那一幕。不同的是,這次的巫師不是女巫師,而是一個披頭散髮、衣衫襤褸、一身骯髒不堪的男巫師。他不用木劍,而是提著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他一刀將一隻大公雞的頭剁了下來,他卜的是雞頭卦。當他舉著血淋淋的菜刀說是吉象的時候,馬鍋頭們從地上站起來,各自忙活著準備出發了。
大鍋頭走到常敬齋的身邊,塞給了他幾枚銅錢。他指著霧氣籠罩的伊洛瓦底江對常敬齋說:“兄弟,去瓦城吧。今後,無論如何都給為兄的捎個信來。”
他說完轉過身,領著馬幫啟程了。常敬齋和客棧女老闆站在門口,目送著他們走遠。當最後一聲�鑼聲散去,常敬齋又聽到了一聲冷冷的嘆息。
那是客棧女老闆的嘆息。
從八莫開往瓦城的是英國人造的小火輪。臭氣熏天的船上,擠滿了旅客。從膚色上常敬齋就能看出來,船上八成是中國人,他們擠在船上,一臉茫然。常敬齋也茫然,目的地只是一個叫瓦城的詞,在他的心中既沒有印象也沒有概念,整個旅程,他深切地感受到了什麼是隨波逐流。
緬甸的太陽那才叫太陽,光芒就像鋼針一樣,讓你看一眼就會淚流滿面。在過於亮麗的陽光下,伊洛瓦底江閃耀著深不可測的藍光。那種讓人忐忑不安的藍,被鑲嵌在雨林和壩子裡,像一條藍色的絲帶,系在一個美麗而又陌生的女郎的脖頸上。船舷上生鏽的鐵板,彷彿就要被太陽點燃,常敬齋感到自己也快燃燒了,有一種酷熱不是來自肌膚,而是從骨頭裡往外熱,這就是緬甸的酷熱。江面上,機帆船駛過帶起的風是那麼微不足道,是那麼杯水車薪。船頭上,坐著一位緬甸的流浪藝人,他不間斷地吹奏骨笛,那種從骨頭裡發出的音樂,憂傷而迷茫。但船上的人對他骨頭裡流淌出的音樂是那麼無動於衷,在這樣近乎殘忍的環境裡,藝術也彷彿被烈日曝曬掉了光澤,變得平淡無奇。在常敬齋看來,這個不停地吹奏骨笛的流浪藝人,更像一隻讓人心煩意亂的蟬。
終於熬過了正午,船上有穿著籠裙的緬甸男人來兜售英國香菸。常敬齋見許多人買,自己也好奇地買了一包。過去從不抽菸的他抽了兩口,就被嗆得咳嗽不止了。但咳嗽歸咳嗽,在菸草的辛辣中,他的心裡湧起了一絲快感,人也精神了許多。船上許多人也一樣,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