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弗比斯在一家房子的矮門前停下,狠狠捶門。一線亮光隨即從門縫裡透了出來,只聽見一個牙齒漏風的聲音問道:
“誰呀?”衛隊長應道:“上帝身體!上帝腦袋!上帝肚皮!”門立即開了,只見一個老婆子提著一盞老油燈,人抖抖索索,燈也抖抖索索。老太婆彎腰曲背,一身破舊衣裳,腦袋搖來晃去,兩個小眼窩,頭上裹著一塊破布,手上、臉上、脖子上,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皺紋;兩片嘴唇癟了進去直陷到牙齦下面,嘴巴周圍盡是一撮撮的白毛,看上去就像貓的鬍鬚似的。屋內殘破不堪,如同老太婆一樣衰敗。白堊的牆壁,天花板上發黑的椽條,拆掉的壁爐,每個角落掛滿蜘蛛網,屋子正中擺著好幾張缺腿斷腳的桌子和板凳,一個骯髒的孩子在煤灰裡玩耍,屋底有座樓梯——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一張木梯子——通向天花板上一個翻板活門。一鑽入這獸穴,弗比斯的那位神秘夥伴就把斗篷一直拉到眼睛底下,而弗比斯一邊像撒拉遜人那樣罵個不停,一邊像可敬的雷尼埃①所說的那樣,讓一枚埃居閃耀著太陽般的光輝,說道:“要聖瑪爾特房間。”
老太婆頓時把他看成大老爺,緊緊拽住那枚金幣,把它放進抽屜裡。這枚金幣就是披黑斗篷的人剛才塞給弗比斯的。
老太婆一轉身,那個在煤灰裡玩耍的蓬頭垢面、破衣爛衫的男孩,敏捷地走近抽屜,拿起金幣,並在原處放下一片剛才從柴禾上扯下來的枯葉。
老太婆向兩位稱為相公的人打了手勢,叫他們跟著她,遂自己先爬上梯子。上了樓,把燈放在一口大箱上。弗比斯是這裡的常客,熟門熟路,便開啟一道門,裡面是一間陰暗的陋室,對其夥伴說道:“親愛的,請進吧。”披斗篷的人二話沒說,就走進去了。門一下子又關上了。他聽見弗比斯從外面把門閂上,然後同老婆子一起下樓去了。燈光也消失了。
①馬杜蘭·雷尼埃(1573—1613),法國詩人。
第七卷 第08章 臨河窗子的用處
克洛德·弗羅洛(我們設想,看官比弗比斯聰明,早在這整個歷險中已經看出來了,那野僧並非別人,而是副主教),他在那間被弗比斯反閂上門的昏暗陋室裡摸索了一陣子。這是建築師在蓋房子時,偶或在屋頂與矮欄牆的連結處留下的一個隱蔽角落。正如弗比斯其妙無比所叫的那樣,這狗窩的縱剖面呈三角形,既無窗戶,也沒有透光的天窗,屋頂傾斜,人在裡面都無法站直身子。克洛德只好蹲在塵灰和被他踩得粉碎的灰泥殘片裡。他的頭滾燙,雙手在身邊周圍摸來摸去,無意間在地上摸到一片破玻璃,隨即把它貼在腦門上,頓感涼意,人也稍微舒服一些了。
此時此刻,副主教的陰暗心靈裡在想些什麼呢?只有他自己和上帝才知道。
不知他內心裡,究竟根據什麼樣的宿命的秩序,來安排愛斯梅拉達、弗比斯、雅克·夏爾莫呂、他愛之至深卻被他拋棄在泥淖中的弟弟、他那身副主教法衣,也許還有他來到法露黛爾家裡而受到連累的名聲,總之,他如何安排所有這些形象,所有這些奇遇呢?這我可說不來,不過這種種念頭在他腦海裡亂成一團,那倒是肯定無疑的。
他等了一刻鐘,似乎覺得老了一百歲。忽然,聽見木梯子的木板軋軋響,有人上來了。梯口蓋板給推開了,一道亮光照了進來。狗窩那扇蛀痕斑斑的門上有一道相當寬的裂縫,他把臉貼了上去,這樣便能夠看清楚隔壁房間裡的動靜了。貓臉老太婆先從活板門鑽了出來,手提著燈;接著是弗比斯,捋著小鬍子,隨後上來了第三個人,身影楚楚動人,風姿標緻,正是愛斯梅拉達。克洛德一看見她從地下冒出來,彷彿看見光輝耀眼的顯聖一般,情不自禁地渾身直打哆嗦,眼前雲霧瀰漫,心劇烈地撲通撲通直跳,只覺得一切嗡嗡作響,天旋地轉。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了。
待到他清醒過來,房間裡只剩下弗比斯和愛斯梅拉達,兩個人坐在那隻大木箱上,旁邊放著那盞燈。燈光下兩張青春煥發的面孔和陋室深處一張蹩腳的床,在副主教眼裡顯得格外刺目。
那床邊有扇窗子,窗上的玻璃就像驟雨打過的蜘蛛網那樣七零八落,透過殘破的鉛絲網,可以望見一角天穹,以及天邊浮現在鴨絨般柔軟雲端上的落月。
那個少女羞答答,直愣愣,喘吁吁。長長的睫毛搭拉下來,遮蓋在緋紅的臉頰上。那個年青軍官,神采飛揚。她不敢抬頭看他一眼,只是機械地以一種傻得可愛的動作,用手指尖在板凳上胡亂劃來劃去,眼睛瞅著自己的手指。她的腳看不見,小山羊蹲坐在上面。
衛隊長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