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的紅燈亮起,勞倫特用右手點點他,提醒他接電話。讓…盧用胳膊肘撐在桌子上,身子向前探,湊近麥克風。
“你好?”
電話裡傳來一陣靜電嗡嗡聲,然後一片死寂。讓…盧抬起頭,衝勞倫特皺了皺眉頭。導播聳了聳肩,表示不是他們的責任。
“喂,你好?”
終於,回答穿透空氣到來,這答覆又再度穿越時空,播放到千家萬戶。它侵入導播的麥克風,盤踞在人們的心中,滲透人們的生活。從這個時刻起,很長一段時間,黑夜將黑得更加密不透風,人們將不得不營造各種聲音,來填補沉寂。
“嘿,讓…盧。”
這個男人的聲音裡有點不自然的地方。它悶聲悶氣,語調機械,毫無感情。話語有種沉悶的迴音,彷彿飛機在遠處起飛傳來的隱隱噪音。讓…盧再次不安地看看勞倫特,後者用手指在空中畫著圈子,表示這種聲音是線路造成的。
“你好。請問你是誰?”
電話那頭猶豫了一下。隨後,帶著不自然迴音的聲音再度悶聲悶氣地響起。
“這並不重要。我是人而非人。”
“你的聲音有點不清楚,我聽不大明白。請問你是在哪裡打的電話?”
一陣沉默。彷彿一架不知飛往何處的飛機絕塵而去,留下若有若無的尾氣。
說話的人並不理會讓…盧的問題。“那也並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開口的時候到了,即使它意味著從此你我都將無法回頭,我們也別無選擇。”
“為什麼?”
“我很快會遭到追捕,你則將成為追逐影子的獵犬中的一隻。那真不幸啊,因為現在,此刻,你和我完全一樣。我們倆是一回事。”
“此話怎講?”
“我們倆對於這個世界而言,都是沒有面目的人。人們閉著眼睛聽我們的聲音,想象我們的樣子。可是在外面,充滿了只想給自己尋找一張面孔,驕傲地展示它的人,他們熱衷於炮製一張與所有其他人都不同的面孔。他們只關心這個。現在,時候到了,應該出去,看看面孔背後的真相……”
“你指的是什麼?”
又一陣沉默,時間長得讓人懷疑電話已經結束通話。然而聲音再度響起,裡面彷彿還摻雜著隱隱的笑聲。
“過些時候,你會明白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聲音停頓了一下,彷彿電話那頭的人正在斟酌自己的話語。
“不必擔心。有時候,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那麼你為什麼打電話?為什麼和我說話呢?”
“因為我寂寞。”
讓…盧困惑地把頭埋在桌子上,手指撓著頭髮。
“你聽起來像是關在監獄裡。”
“我們全都被關在監獄裡。我的監獄是我自己造的,但是它也一樣難以逃離。”
“我很同情你。聽起來你並不怎麼喜歡人群。”
“你呢?”
“有時候不喜歡。有時候我試圖瞭解他們,瞭解我為什麼不喜歡他們。不過至少,我試著不去評判他們。”
“這一點我們也非常相似。唯一的區別在於,當你和他們談完話,你會感覺到疲倦。你可以回家,停止思考,終止痛苦。我卻做不到。我夜裡難以入眠,因為我的痛苦從來不曾停息。”
“那麼你會在夜裡做點什麼來止住這種痛苦嗎?”
讓…盧的問題可能直接了點。回答來得有些遲緩,彷彿被紙層層包裹著的某件物體漸漸被剝離到光天化日之中。
“我殺……”
“這是什麼意思……”
讓…盧的聲音被擴音器傳來的音樂聲打斷了。這是一段哀傷的音樂,旋律非常優美,然而由於緊跟著那兩個字眼出現,它聽起來彷彿一個威脅般飄進空中。它播放了大約10秒鐘,然後戛然而止。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每個人都清楚地聽到電話咔噠一聲結束通話。讓…盧愕然抬頭看著大家。房間裡充滿空調吹出的涼風,每個人的心頭也凜凜發寒。然而大家同時又覺得渾身燥熱不寧。
這個事件結束以後,他們竭力把節目做完,一直支撐到結尾的音樂響起。沒有電話再打進來,或者準確地說,在奇怪的電話結束以後,電臺接到了洪水般的電話,但是他們一個也不敢接進節目了。
讓…盧摘下耳機,把它放到桌上麥克風旁邊。他發覺儘管空調打得很足,頭髮仍舊浸透了汗水。
你我都將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