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大口吸食水煙,“呼嚕呼嚕”響。他仰臉噴出一口白茫茫的煙霧,十分突然地惡狠狠斥罵:“我男朋友?哼。沒良心的狗東西,他竟然撇下我,搶先登上救生艇。唉,結果你都親眼看到啦。親愛的舞娘啊,就是那條掛在半空的救生艇,它後來墜落大海。為了逃命,他居然拋棄我,他是被邪惡力量嚇破膽,真丟人。那些倒黴的落水者,一個緊接著一個被吞食,哦,老天爺!”說到傷心處,他賭氣“咣”一聲扔掉水煙,他深深地埋下頭,他在她懷中小孩子一般“嚶嚶”哭泣。
舞娘深情款款望著他,哄小孩一樣輕輕拍打他,她輕柔地為他梳理亂蓬蓬的濃密捲髮。那些捲髮,染成好看的金黃色,燈火中微微發亮猶如金色的絲線。她為他的遭遇傷心難過,觸景生情,她禁不住喃喃自語:“人活著,總想贏得尊嚴。人若是面對死亡,也要死得有尊嚴,你說是不是?哦,我親愛的‘小貓咪’?”
一個體格強健的中年男子,跪在一塊質地很好的羊毛地毯上,獨自祈禱,暗自哭泣。沒有人知道他的悲傷故事。看起來,這位先生從不與人交談,他只向他心目中的神,悄悄地傾訴。
晶瑩的淚痕,停留在雙胞胎少年樂手蒼白的面頰上,他們捶胸頓足,痛惜地連聲感嘆:“樂隊只剩下我們兄弟兩個,朋友們不幸罹難,那些小提琴手,豎琴手和長笛演奏家,還有那位年輕英俊的鼓手。哦,哦,他是個多麼、多麼好的鼓手啊。哦,那些悠揚的鼓聲哪,聽啊、聽啊,鼓聲彷彿還在遠遠的海面上飄蕩?”
服務檯前,飢餓的人們團團圍住餐廳服務生。今晚,大難臨頭,他們橫豎是越吃越餓。滿腔熱情的服務生先生,手舞足蹈,他正為一盤水果色拉忙碌。神采飛揚喲,他一如既往地嘮叨,始終洋溢莫名的快樂心情,他激動地高聲嚷嚷:“哇啊,這樣才好哩,嘖嘖。最棒的。這是藝術品?當然。女士們,先生們,祝你們大家胃口好!”
彼得先生高舉啤酒杯,預備開懷暢飲。一杯上好的紅酒,酒色誘人,深紅如血。他靠住陳煒先生的肩膀,大聲喘氣,樂得半死,他大笑著對他們說:“上帝啊,一盤菜,統統扣在我臉上,就像這樣。那位餐廳服務生,哈!他居然還敢祝我胃口好。哎呀,我這身雪白的結婚禮服,差點被他毀掉啦,幸虧我搶救及時。呵?他就在那兒。瞧啊,那個深褐色短髮,白色西服的傢伙,沒錯。正忙活的那位服務生,就是他乾的。哈哈,笑死人。當時,我太太瑪麗也樂壞了,新娘子和我,我們都樂壞啦。”
“彼得先生,咱哥們是有緣千里來相聚,咱們再乾一杯?”陳煒晃晃啤酒杯,開心地嚷嚷。酒,是上等的紅酒,酒瓶子上盡是金燦燦的洋文。尤其好的是,現在可以免費喝,用大號的啤酒杯子免費喝。他自然興高采烈,興致勃勃,此刻他分明有了幾分醉意呢。彼得先生友好地連連點頭。他鬆開雪白綢緞的領帶,517Ζ解開鈕釦,把白襯衫的領口敞開,舒暢地深呼吸,微笑著說:“乾了這一杯!”
“乾杯!”少年慌忙介面,他笑嘻嘻地嚷道。他積極起鬨,拼命湊熱鬧,為的是緩和緊張情緒。這裡的所見所聞,讓他不堪重負,感覺快要崩潰啦。他發現,自己情同深陷在無影無形羅網裡的困獸,不曾掙扎,無力解脫,茫茫然越陷越深。
“咣”一聲響,三隻啤酒杯熱烈碰撞在一起,血紅的酒汁飛濺。“小桔,多喝點!”游標雙手捧住紅酒瓶子,神情活像守財奴,他眯縫眼睛,樂呵呵望著他們三人開懷暢飲。“紅酒這種好東西,又解渴,又消毒,還不用花錢。喝一杯,等於賺一杯,忘記煩惱和憂愁。要不要再來一杯,先生們?”他高聲催促大家喝酒,一邊殷勤地往杯子裡倒酒,隨口問道:“彼得先生,您太太呢?”
彼得先生抬手一指,回答說:“她就在那兒。”
不遠處的地上,孤零零躺著一具女屍,渾身覆蓋雪白的桌布。在桌布的邊角處,依稀可見雪白的禮服裙,新娘子露在外面的金色秀髮,反射了淡淡月華。
失手掉落的酒瓶子,恰好落在地毯上,悄無聲息,紅酒如血涓涓流淌。游標頓感心底冰涼,黯然神傷,他默默注視慘死的新娘,木然不知所措。在他的身旁,彼得先生突然狂笑不止,然後劇烈咳嗽,他咳得喘不過氣,漲紅了臉龐。
少年微微張開嘴巴,他呆望那位痛失愛妻,並且強忍悲痛的彼得,默然地聽他說話。彼得告訴他們說:“她、她是死於驚慌失措。哈哈,她嚇壞了,我太太瑪麗。船晃動的時候,她逃跑途中跌斷脖子,本來不會有事的。任何時候,都不能驚慌失措,任何時候。女人哪女人,她們總是驚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