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陝西白河的土路上,坑窪不平,煙塵滾滾。掛著“亥2”車牌的車一輛接一輛,不見頭尾,來來往往風馳電掣。一個師一個汽車營,一個團一個汽車連,加之各部門的車輛,川流不息地運送數萬人的生活給養,五個團的施工材料,水泥鋼筋……車流滾滾,塵土飛揚。
路邊的山澗裡,越來越多地出現一座座高聳的水泥橋墩。人在橋墩上,就像螞蟻爬在大樹上。大山的腰際,一個個黑洞洞的隧道口像是大山的眼睛。時而可見路邊的空地上,一座座四面敞開的軍用帳篷,連成一片整整齊齊的軍營。營地旁停放著成片排列整齊的大型軍用施工機械。一晃而過極具動感的雄壯場景,像是電影裡看到的正在打一場大戰役的部隊集結。在綿延數百里擺開的隊伍,給這人跡稀少的冷落的山澗帶來了生機活力。我像是到了作戰的前線,亢奮激動。當了一年多的鐵道兵,這才是見到了鐵道兵的真面目。這樣千軍萬馬,鐵騎威武的場景深深地感動了我。
而讓我心靈感到無比震撼的,是在師醫院的過道上看到的情景。那天我們到師醫院去看老鄉,剛走到過道上,臺階下一副擔架抬了上來,我們忙讓道站在一邊,擔架從我們眼前急速透過,近距離地看到一副慘烈的情景讓我驚呆了。天哪!怎麼會這樣,我身上發涼,太陽穴突突地跳起來。擔架上的人沒有了雙臂,沒有了雙腿,那截剩下的軀幹上,纏滿了浸血的繃帶。如果那就是臉的話,上面紫黑色的傷痂,看不清五官,頭髮像刺蝟身上的刺一樣支稜著。聽說是排啞炮時炸的。我第一次直面這樣血淋淋的現實,心靈的震撼多日無法平靜下來。聽醫院的女兵說,她們經常要接治部隊施工時塌方爆破受傷的戰士。在白河縣城邊的山坡上,有個我們師的烈士陵園。
迷茫的歲月…“文革”十年那些日子(9)
那個修葺一新的陵園,在縣城邊上一座不高的山頭上,裡面安睡著100多名鐵道兵年輕的戰士,就像生前列隊一樣,他們整齊地默默地排列在那裡。墓碑上刻著他們永恆的年齡和名字,他們的年齡和我們相仿啊。他們從湖南、雲南、貴州、湖北、安徽等遙遠的地方來到這陝西的大山裡,把自己的血肉身軀留在了鐵道旁。他們的死也許沒有戰場上在敵人槍口下犧牲的戰士那樣壯烈,但他們作為烈士,所付出的生命有同樣珍貴的價值。他們在這山川之間永恆;他們的名字與這鐵道的名字一起永存;他們化作基石和枕木與這鐵道同在。我找不到鮮花,折下幾支松葉,獻在最年輕的烈士墓前。
陵園旁不遠處有一個幽深的隧道口,我真想親眼看看親手製作的風槍*是怎樣工作的,看看那些使用風槍的戰友們,他們和戰場上的機槍手同樣讓人敬佩。我第一次感到鐵道兵可敬可佩,也為自己親手製作了風槍*而有一種自豪感。看著陵園旁延伸到遠方新鋪的鐵軌,我好像聽到了火車漸漸開來的轟轟聲。襄渝鐵路已經在鋪軌了,很快我們將轉戰到其他地方。
很快有訊息傳來,我們十三師不久將開往北京,修築沙通鐵路。我心裡樂滋滋的,當年毛主席接見的情景浮現在眼前。事隔六年,我穿著軍裝又要去北京了。我們一個連100多人加上各種機器裝了20多節車廂。那是悶罐車組成的專列。我們一路歡歌,於出發的四天後到達了北京密雲水庫大壩下一片河灘地。
新營區太美了。背靠密雲水庫大壩,面向一馬平川。西邊是引水長渠,直通京城。緊挨長渠的是柏油馬路,馬路旁是一望無際的莊稼地。營區東邊是燕山山脈,山脊上逶迤的古長城清晰可見。燕山腳下北京煉油廠高大的煙囪與營區遙遙相望。農家村落緊挨著營區旁的鐵道線。
一進北京,連裡的槍支彈藥受到嚴格管制。除了執行戰崗任務時的數發子彈外,所有戰士的子彈統統上繳。
到了北京,濃濃的政治氣氛撲面而來。營裡不幾天就會集合起來傳達一箇中央*或北京市委的檔案。不少家在北京的女兵探親回部隊帶回不少“機密”的上層訊息。說中央現在分成“*”、“北京幫”;江青原來叫藍蘋,是個電影演員,她和毛主席結婚時中央不同意等後來證實是事實的訊息。
家在北京兵部大院的一個男兵看到我買《紅旗》雜誌,說我,“成天看什麼兩報一刊的社論,有時間還是多看看技術書吧。街上連火柴都快買不到了,還在吹什麼‘形勢一派大好,到處鶯歌燕舞’呢!都是假話。”我勸他小聲點,小心這些話被別人聽到,找麻煩。還反問他“你不想入黨了?”他說“是我沒寫入黨申請書,技術才是永恆的,政治短命,不信十年後看。”
我並非特別喜歡學習“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