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倒上水,熱情地招呼我喝!
我端著碗真的手足無措了,試著往嘴邊放了放,一股刺鼻的柴禾味夾雜著其他說不清的味道衝了上來,我本能地把碗放回桌上,說了聲:不渴!謝謝!便衝出房門朝小學校奔去!
父親的春聯已經寫了不少,一旁的大隊支書等人邊叫好邊派人往各家送。父親自小在讀私塾時就開始用毛筆,寫得一手好字,然而我還是第一次親眼見他寫。春聯的內容也是他幾天前準備好的,大多是歌頌黨和毛主席、歌頌社會主義新農村的。隨後,我端著糨糊盆,父親由支書帶領去給幾家貼春聯。一路上支書還指門點戶地介紹哪家是貧下中農,哪家是地主、富農,該去給誰貼……我興沖沖地用小掃帚往門上刷糨糊,夠不著的地方父親就伸把手,他和支書負責貼,貼好後,再用乾淨掃帚撫平。很快,春聯就剩最後一副了,我指著前面一家緊閉著的門說:“這家是不是貧下中農?可不可以貼?”只見支書臉色突然沉了下來,頓了一下,慢聲慢氣地說:“這家倒是貧下中農,但是不能給他家貼……”“為什麼呢?”還沒等他說完我便搶著問起來,父親瞪了我一眼,呵斥道:“小孩子別亂打聽!”支書見狀忙說:“首長,沒關係,只是一兩句話講不清楚,咱們到小學校坐著說吧!”
學校裡陸陸續續聚攏了不少貼完春聯回來的人,支書在一間教室裡,語氣沉緩地道出了緣由……
幾天前,那家的男人被公安局帶走審查了,原因是他在自家門前貼了一副奇怪的春聯。上聯是:二三四五,下聯是:六七*,橫批是:南北。春聯貼出後,引起了社員們的好奇,紛紛跑到他家看,問是什麼意思他也不解釋。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地鄰村、公社、縣裡的人都來看了。最後,上面的人給這副春聯定性為“反動”春聯,是“階級鬥爭的新動向”。怎麼個“反動”法呢?上聯“二三四五”沒有“一”,下聯“六七*”沒有“十”,橫批“南北”,不寫“東西”,合起來就是“缺衣(一)少食(十),沒有東西(東西)”,是發洩對社會主義的不滿!是和階級敵人一個腔調!
那個年代的故事(6)
支書講完,屋子裡一片轟然。我又忍不住問了一句:“貧下中農怎麼也會對社會主義不滿呢?”話剛出口,我趕緊看了父親一眼,怕他再次斥責我,然而,他沉著臉什麼也沒說,大隊支書也沒再回答……
寒假結束回到北京後,開學的第一篇作文,我就寫了《貼春聯》,作文中除了檢查自己嫌貧下中農髒不敢喝他們的水外,還專門把那副“反動”春聯寫在最後,並用小學校牆上那幅標語“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作了結尾。
這篇作文既生動又轟動!清楚記得老師的批語是:你過了一個非常有意義的寒假,在學習和思想上獲得了雙豐收!隨後,這篇“優秀作文”由我工整抄寫後貼在了校門口的“優秀作業園地”向全校展示……
這就是那個“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裡的一個“階級鬥爭”的故事!雖然我當時就無法理解“貧下中農怎麼也會對社會主義不滿”,弄不清這到底是“哪個階級對哪個階級的鬥爭”。但是,想想過去,人們心中稍有不滿便“上綱上線”;看看今天,“手機段子”暢所欲言,你一定會深切地感到:時代在進步!社會在發展!在我們的前面,一定是更加光明的豔陽天!
三 1975:一張深藏了二十年的“選民證”
1975年,我參加了所在單位的“落實政策”工作小組。所謂“落實政策”,是指*恢復工作職務以後,為糾正“文化革命”中造成的種種冤假錯案以及一系列違反黨的方針政策的狀況,所主抓的一項“撥亂反正”的重要工作。當然,他也正是由於不斷對“文化革命”進行糾偏而被再次“打倒”,這是後話。
我們單位“落實政策”的具體工作,就是對“文化革命”初期,以“地、富、反、壞、右”的名義,被“抄家遣返”回原籍的那些人,重新進行調查、判定和落實相關政策,其中包括返回北京的種種手續。
這裡需要解釋一下兩個歷史名詞。一是“地、富、反、壞、右”:即地主、富農、反革命、壞分子、右派分子。這在當時被稱為“五類分子”都屬於階級敵人範疇。二是“抄家遣返”:即在“文化革命”初期,以上階級成分人的家,被紅衛兵小將翻箱倒櫃挖地掘牆地“抄”了一番後,把這些人及其子女統統遷出北京城,“遣返”至原籍,轟回老家,由當地人民監督勞動改造。據不完全統計,遭此命運的在北京不下幾十萬人,僅我所在的一個小小的街道工廠就有20人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