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晚上,大家把從家裡帶來的黃豆啦,餅乾啦等吃食儲備起來,攢著一個禮拜吃。我在女孩子裡算吃得多的,又是田徑隊員,得訓練,飢餓感更強些,肚子總好像是空空的。一次媽媽專門從家裡送來一飯盒蘿蔔餡餃子,看著我一個個吃完。要知道,從家到學校要倒換兩次公共汽車哪。
1963年底情況好些了,學校裡可以吃到油餅,有時各桌還可以隨便去打雞蛋湯,遇到這種時候,值日生總是把打來的湯裝滿我們的碗,再急匆匆地跑去排第二次隊。
“*”期間我們幾個女生自願到門頭溝煤礦勞動,每天在煤窯下一干就是8小時,餓著肚子,一刻不停地揮舞著碩大的鐵鍁,算嚐到了當勞動人民的滋味。但那是有盼頭的餓,家裡的糧票可以隨便拿,我一頓能吃1斤2兩。
插隊更增添了我們對糧食的親近感。也知道了我們所經過的“餓”,太微不足道了。農民們對飢餓有著更深的恐懼,逃荒年代的餓,公社年代的餓,把他們餓怕了。我第一次聽說舊社會人吃過人,新社會也餓死過人……農民是把糧食看成命的。
我所在生產隊的口糧還足,雖然吃不到菜,更甭提肉,但五穀雜糧還能吃飽。記憶更多的是勞累時的餓,讓人頭暈心虛,眼冒金星。
山上梯田分散,加上農時不等人,搶時間比吃飯更重要,常常是什麼時候幹完什麼時候回,驕陽下趴在地裡幹到下午兩三點還吃不上飯的感覺,至今未忘。春天鋤谷,夏天收麥,冬天修田,飯都要送到地裡,飢餓的人們手上幹著,眼睛盯著路口,焦急盼望送飯人的身影出現。飯來了,蜂擁而上,冰涼的小米飯凍成了硬坨子,不管送來的是什麼,吃著都香。可謂飢不擇食。一次冬日砍柴,我們一大早出發,走到山中已是飢腸轆轆,幾枝杏黃色的酸溜溜突然出現,襯著白白殘雪,格外耀眼。我們不顧扎手,興奮地採摘,貪婪地吮吸那酸酸的汁水。說也真神,就那點酸水,解除了難忍的飢餓,支撐了多半天,直到下午揹著柴回來。類似記得的還有啃深山中絕對乾淨的冰塊,叫冰梨;在地裡烤落下的玉茭;吃生蔥……都可以解餓。那年代,我們靠農民噴香的小米飯、玉茭面、高粱面塞飽了肚子,事實上,是我們分吃了他們的口糧。
再以後,“餓”的滋味漸漸遠離了我,各種定量逐漸取消,食物越來越豐富,直至今日大家爭先恐後地節食。
但,曾有過的滋味不會忘,雖然我們僅嘗過一點,這種任何人在生存艱難時都會遭受的感覺。
“石圪塔”的四季勞作
“動彈”就是勞動、幹活,特別是指到地裡幹活。沒有考證,這是山西,還是晉中,或僅是榆次的方言,反正侯峪的人是這麼說,剛聽到時覺得很好玩,人本來不就總是在動彈嗎,不會動就死了。細想想,還真有道理,勞動是特殊的動彈,有時甚至是極量的。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我們也曾年輕(3)
山裡人認為動彈是受苦人的天職。我們這些來接受受苦人(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插隊生,主課自然該是動彈,是受苦。我在侯峪做了將近五年的受苦人,剛乾一年的時候,大隊長要調我到小學校當民辦教師,我謝絕了,說更願意和大家一起動彈。
春夏秋冬,每天干活都是隨著小隊長扣蠻一聲“動彈啦!”開始的。這聲音挑得高高的,拉得長長的,在山谷裡迴響,社員們隨之扛著農具,走出各家門。
各季農活輕重不同,夏、秋更累一些,累活叫“苦重”,反之稱“苦輕”。男人們自然是幹苦重的,我們女生一般分配和妮子們在一起,可以不必擔擔子。但這激怒了我們,認為是輕視婦女,併為不給女生買扁擔和隊長大吵。結果是插隊生得勝,每個女生拿到了扁擔,從此,扁擔也就沒下過肩。以至於當時年齡最小的女生方允平直至現在頸後還留著一塊硬硬的被扁擔磨壓出的死肉繭。
春天最常乾的活叫“刨堰子”,因為怕牛耕梯田的地邊時跌下來,山上所有梯田的地邊就都由人來刨。扛著钁頭爬到山上,一人一堰分好後,兩腿一叉,就開幹。“吭、吭、吭……”一钁钁刨下去,不一會兒,身後就開出一道鬆軟的,泛著新鮮泥土氣息的長龍。隨著有節奏的掄钁,可以瞭望遠山近壑,可以自由遐想,有時還會發現山石間一兩株紅豔豔的山丹丹花。苦的是一天刨下來,腰痠背痛,更要緊的是站在地邊上,腳一定要落穩,若踩空就會出大事。一位在另一大隊的同學,就因為刨堰子時一腳踩空摔下山,頸椎骨折,幸虧連夜送回北京才得以搶救。
耕地、撒種是技術活,輪不上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