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1 / 4)

小說:再見媽媽 作者:標點

絲吸進耳子孔,就連快速將手指泡進開水也不會。

媽媽把手指泡在涼水裡,用更為悲壯的表情俯看著在開水上飄來飄去的蠶繭。她重新踩起踏板,再次用拇指和食指抓起散開的蠶絲,就在那一瞬間,她再次“啊!”的驚叫了一聲。

熟練的技工們可不會像媽媽這樣,跟平時抓東西那樣用兩個手指抓絲。他們只使用手指最長的中指,而且是利用皮厚的指背和指甲的部分,把在開水錶面上飄來飄去的絲,迅速連線到耳子孔上。作業的時候,從她們的手上發出的只有“哧哧”的聲音。在沸騰的開水上劃過撈起絲的瞬間、中指指尖貼到耳子孔上接好蠶絲的時候,都只發出“哧哧”的聲音。但是,媽媽卻不停地叫喊著,把幾個手指忙不迭地泡進瓷碗的涼水裡。

那時的我才六七歲,不太懂得人生,我歪著頭傻傻地想媽媽到底為什麼要那樣。有時候我還“哈哈哈哈”地大聲笑出來,因為媽媽的臉和脖子全都燒得通紅,額頭和脖子上大汗淋漓,卻還接連將手指放進熱水中又拿出來,驚叫不斷,感覺完全就像演裴三龍 式傻瓜喜劇中的傻瓜一樣。媽媽到底在幹什麼呀?又燙又疼,就別做,從位置上下來就可以了唄,那麼簡單的事情都不懂?我開心得哈哈大笑,媽媽卻生氣地大叫起來,把我趕到作業場外面。

之後,傳到作業場外面的媽媽的驚叫聲,還持續了兩個多小時。我在裡屋滾來滾去直到睡意襲來,聽到的不是蠶絲被捲上去的“嘩啦啦”的聲音,而是媽媽接二連三、垂死掙扎般的驚叫聲。後來我睡醒了,就跟過來找我玩的村裡的朋友一起,去他們家玩到晚上。

天快黑了我才回到家。開啟紅色鐵皮屋頂房的大門,就是一個小小的院子,院子左邊是通向裡屋和對面屋的大木地板,右邊則是倉庫。我剛要上木地板,卻聽到從後院傳來了“嗚嗚嗚嗚”的哭泣聲。過去一看,原來是媽媽。媽媽正在井邊把雙手泡在盛滿涼水的橡膠盆裡,“嗚嗚嗚”地放聲哭著。

落葉(4)

媽媽被作業臺的熱水嚴重燙傷了右手,還有左手也挺嚴重。她一次一次地把手指放進那沸騰的水中,手指都快被煮熟了,疼得無法忍受,就獨自一個人蹲在井邊,看著柿樹的倒影哭著。

我那時被從黑暗中冒出來的媽媽的哭聲嚇了一跳,後退了幾步。我害怕極了,因為她的哭聲淒厲得真像野鬼一樣。我感覺只要我說一句“媽媽!我餓了!給我飯!”她就會一下子變成可怕的怪物,猛地站起來,把我緊緊地綁在大大的柿樹樹枝上吊著,或者把我撲通一聲扔進六七米下才是水面的深深的井裡。那時為什麼會突然感覺到那麼恐怖,讓我不由自主地打起寒戰呢?至今還是很難理解。

那天晚上,我看到媽媽像麻風病患者一樣,手指幾乎全都磨損腐爛掉了,用白布條撕成繃帶纏著雙手,抬著飯桌進來。父親開玩笑地把媽媽叫做“笨熊”,但是看著就著大醬一言不發地拌飯吃的媽媽,我覺得很害怕。現在長大了,當然就會覺得那樣的媽媽很可憐,過意不去,但是當時我還是個弱弱的小孩兒,身高還沒有量綢緞卷寬的竹尺長,看著表情僵硬的媽媽默默盛飯,默默地用力嚼著,我感到陌生而可怕。

“呃……嗚嗚……”

那天晚上,我在媽媽微弱的呻吟聲中久久不能入睡。

媽媽沒能在作業臺頭後方的絲排上纏上一根明紬絲,自己的雙手反而被白布條像繃帶一樣纏滿了。因為燙傷的雙手,媽媽吃了一個多月的苦。因此,在我的記憶中,媽媽再也沒有坐在那作業臺上,把手指泡在滾燙的開水裡。經歷了獨自學習繅絲技術的狼狽以後,我覺得媽媽已經放棄了努力。

可是現在走在街上,一看到哪個櫥窗裡或者哪個女人身上,有跟綢緞有關的床上用品或者絲綢質地的衣服,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媽媽。難道只有捨身供奉、終成正果的供奉才稱得上是供奉嗎?難道只有為拯救眾生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才是愛嗎?人生在世,為了給孩子們多喂一口肉,多買一本書,為了獨自學會戰勝艱難生活的方法,一整天把十個手指無數次地泡進沸水裡,媽媽飽受的痛苦,更加讓我心疼。

媽媽燙傷十指痛苦一個多月,這哪能跟單純的貪心等同,哪能以愚蠢一笑而過。媽媽分明是想把自己的十指泡進那滾燙的開水裡,撈起五個兒子的前途!媽媽之所以能忍受著雙手被滾燙的開水燙得爛熟,大抵是想即使把自己身體裡的血管都連線起來,也要將連綿不斷的明紬絲絲排纏成厚厚的人生。我想,媽媽是希望以後孩子們的人生能夠錦衣玉食,能像絲綢之路一般美好又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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