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光斑跳躍,如細碎的星子,他坐在樹下,慢慢喝著酒。
他仍記得師兄那一聲走字,仍記得,師兄無聲的嘶吼著,將自己最後一滴精血灌注入小旗中,帶著他衝破了地底拉力,躍入了地底暗河,這條處在拉力最邊緣的暗河啊,救了他,卻未能救了他的師兄。
他拼命的想要睜開眼,看一眼,師兄。他想要張開嘴,叫一聲師兄,停下!但疲倦到不受控制的身體,連這最簡單的動作也不能完成,連這最輕微的動作也不能完成。
師兄心底裡泛起的悲涼,他是能感應到的。
他是在這悲涼中醒來的,兄弟連心。
他能感受到師兄對生的眷戀,那悲涼中,透著深深的不捨。
他能感覺到師兄精血耗盡後,生命氣息快速消散的身體,在冰涼的地下暗河裡,深深的,深深的,沉了下去。
但他卻什麼都沒有做,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能做,什麼也沒能說。
只是再一次深深的昏迷了過去,沉入水底。
他知道,師兄是為了他才耗盡精血的。
他知道,在那種情況下,師兄的結局,死亡,早就被註定。
他醒來後,沒有發現師兄,沒有發現師兄絲毫存在的痕跡。
他曾經也幻想過,師兄如他一樣,被人救起,正在養傷。
師兄的傷,比他重,比他重幾倍,幾十倍。他差點在這身傷的折磨下死去。
他厭惡這種揹負著別人生命活下去的感覺,前世如此,今生如此。
這種感覺,就像活在一個個交疊的世界裡。
像活在別人生命裡。
他想起了為他擋子彈的人。
他想起了師兄最後那一抹牽強的笑。
眼淚便止不住的流淌出來。沾溼了臉頰,濡溼了衣襟。昨夜,他哭了。
他想起師兄在山上的叮囑。
想起了師兄總是看小孩子一樣看他。
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
小山上的風,仍吹著。
幾隻小兔從窩裡爬出來,遠遠的,偷偷打量著他。
夕陽的紅暈,映著他的背影,像火燒一樣。
他的發,他的衣襬,被風吹向身後,飄舞著。
青草清新的香味,在空氣中,蔓延著。嫩尖柔軟的晃顫,那種輕軟的弧度。
他喝了一口酒,卻噴出來一口血。
他的傷,仍未痊癒。
經脈破碎,斷裂,如干裂的河床。一絲一毫的真氣也不能凝聚。
他動了心氣,牽動了隱藏的傷勢。
這傷,不溫養二十年,是沒有痊癒的可能了。
他想過回師門,但他現在所處地界在揚州一帶,回去的路程,光憑一雙肉腳,只怕要好幾年,更何況蜀地群山一帶,妖魔盤踞,他基本上修為盡失,回去,危險極大。
他在水裡不知泡了多久,竟被衝出這麼遠。
郭嫂從門裡探出頭來,她溫婉一笑,柔柔的風扶著她的發,輕輕晃動。
她說:阿八,你今日還要進山麼?
阿八收回有些恍惚的目光,回頭看著她柔柔的笑,也輕輕一笑,雖然有傷疤蓋住他的臉,雖然他笑的很淺,但女子還是看到了那絲溫潤,他說:去的,昨日一隻獵物也沒打到……
他想,還有該報答的人,師門,怎麼能回。
他說的時候,自己也有了一絲不好意思,雖然他的表情被掩蓋,但女子總是能分辨出來的。
不遠處的湖面被風吹皺,泛起一層層漣漪,垂柳枝條輕輕撫弄著水波,嬌柔如女子。
她嘴角牽起一抹調皮的笑意,說:阿八,你也有失手的時候呢。
他不知該說什麼,只是呵呵的乾笑兩聲。
女子朝他揮了揮手,說:快進來吃早飯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屋內角落的小桌上已擺滿了三個小菜,雖簡單,但精緻。沒有酒。
他皺了皺眉,女子留意到他細微的表情,說:進山就別喝了,回來再喝好不好?
他站著沒動,不說話。
女子大大的眼睛看著他,那雙眼裡露出一絲祈求。
劉雲輕笑:好。
女子看著他吃完,起身到內堂拿了一個小包。
她說:你今天中午將就著吃這些乾糧吧,回來了給你做好吃的哦。
看著她仍透著單純的臉,他再次笑了,伸手輕輕接過小包,塞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