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巧玲去高加林家借書還書,高加林送出來,兩個人在村裡走過,從不揹人。他們的光明正大,使二能人劉立本束手無策,無計可施。村裡已經出了幾對這樣光明正大的年青人。他們在人前坦然說笑,做出親暱的動作,坦然地在村裡進進出出,全然不理會人們的閒言碎語,他們像一股清新的風在人們心頭吹過,使守舊的人們無可奈何的感到時代變了,他們已成了時代的落伍者。一些開明的村人,開始用讚賞的目光來看待這些叛逆者,善意的諷刺那些守舊的老腦筋。劉立本就是在這種時代背景下,對女兒徹底失望。他覺得女兒的舉動無異於飛蛾投火,但他對此又無能為力。對時代的失望和對女兒的失望,使劉立本把全部精力投在對金錢的追求上,他只有在手裡握有更多堅硬挺實的票子時,才會感到一種踏實和安慰。正是懷著這樣一種失望的心情,和對踏實感的攫取慾望,劉立本在春節過後,就踏上了去內蒙的火車。
這次,劉立本深入到了更遠的地方,因為剛分田到戶,對牲畜的需求量大增,劉立本從前到過的地方已有了遼寧,吉林,河北的販子來過了。劉立本這次到的是真正的蒙古人聚居區,他先找到了主任的家,拿出介紹信,給主任扔了一條煙,主任很爽快地把他領到了村裡一戶養牛最多的人家。這家的主人五十來歲的樣子,長得很精壯。主任用蒙語同他說了幾句,他看了劉立本一眼,又用蒙語回了主任。主任用漢語招呼劉立本進屋,屋裡搭的也是漢族人的土炕。劉立本知道很多蒙古人已經不再遊牧,許多習俗都隨了漢人。沏得很濃的茶水端上來,劉立本無心喝茶,只想看牛,但看到主任已脫鞋上了炕,便不好意思再著急。主任對外面的是很關心,劉立本也算到過一些地方,所以,對主任的好奇心盡力給與滿足。屋裡就他和主人兩個人,男主人出去就再沒回來,女主人除了進屋添茶水,一直在外面忙著。男主人拎著一隻宰殺完的羊走進院,在一根木樁上扒著皮。主任看出劉立本有點魂不守舍,就說不急,吃碗羊肉再說,劉立本只好安下心來。
下酒菜只有一盆滿滿的羊肉,裡面放了整隻的辣椒,蒜瓣,羶味已經去除,又爛又香。主人熱情地讓酒,劉立本不敢貪杯,極力推辭。男主人把酒碗一蹲,顯然生了氣,說:“你是不是身上揣著錢,怕喝醉了酒,我們蒙古人搶你。”主任在一旁笑,也不說話。劉立本見人家說破了他的心思,只好心一橫,端起了酒碗。一碗酒下去,他的頭便暈起來。說著話,眼睛也潮潤了。熾烈的酒液在身體內燃燒起來,融化了陌生人之間冷漠的堅冰,只剩下單純的人性交流。已經不用主人再讓,劉立本便自己拿起酒碗來喝。他淚流滿面,但自己卻渾然不覺,他向主人傾訴了自己家庭的苦惱,精神的失落和對世事的無可奈何,更傾訴了自己沒有兒子的老來愁苦和身後淒涼。主任和主人也都興奮起來,用筷子在酒碗上敲著,大聲唱著劉立本不懂的蒙古歌。
汽車在公路上行駛,穿過城市和村莊,以及城市和村莊之間的距離。有時中途找不到住的地方,就把車停在道邊兒,睡上幾個小時,繼續趕路。進了省界,眼前所及之處熟悉起來,黃色變成了常見的顏色。劉立本醒醒睡睡,再有半天的路程就可以到家了,他的心安定下來。又合上眼睛睡去了。睡夢中,劉立本夢見自己在一座懸崖上跌下,不停的翻滾,碰撞。他感到了全身的疼痛,睜開眼,發現汽車真地在翻滾,一時不清楚是夢境還是現實。汽車終於停下來,劉立本和司機被擠在一個很小的空間裡。劉立本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但他放不下他的牛,就睜開眼,活了過來。動一動身子還好使,只是沒有一處不痛,他強忍著從破碎的車前窗爬出來,車窗已經變形,但鑽出一個人綽綽有餘。劉立本又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把還在昏迷中的司機弄出來。此時,劉立本才有機會看一看四周。他們正處在一道緩坡的坡底, 汽車側翻在溝裡。坡頂有幾棵白楊樹,還能看見有汽車在道路上行駛。此時司機已醒來,睜開眼,向四周看了看,坐起身,又試探的站起,上下打量了自己一遍,忽然大笑起來,大聲喊著:“我沒死,我沒死,我沒事兒。”劉立本從司機的喊聲中清醒過來,他想起了自己的牛,站起身向坡上跑去。但一下子摔倒了,爬起來,又摔倒。他看見不遠處一頭掉了一隻角的牛,正站在那兒向這邊張望,鮮紅的血糊住了半個牛頭。更遠處的坡上兩三頭牛在啃食地上的枯草,什麼事兒也沒發生一樣。但緊接著他看見了那散落一坡的牛,死的死,傷的傷,慘不忍睹,不禁趴在地上大哭起來。
劉立本在醫院住了半個月,他斷了一條腿,回家時,還打著夾板。他這趟買賣算是賠了血本,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