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收拾的紅花事件在太后刻意的輕描淡寫下宣告了終結,福臨滿心的憤恨,卻也只能是無奈。
太后在福臨跪安之後,淡淡對我道:“先皇在世之時,常常親征,有一年冬天,一日午後,我們這些妃嬪陪著皇后在清寧宮的花園子曬太陽,似乎是豪格的額娘跟皇后抱怨,說她的西邊院裡一點陽光都沒有,皇后聽了心煩,就打發她回去了,貴妃望著她的背影,忽然感嘆道,在這宮裡頭,皇帝就是太陽,太陽照不到的地方總是陰冷的,時候長了,人也陰冷起來。那麼多年這句話在我心裡一直飄蕩著,愈想心愈寒。”
這是我第一次接近宮闈的陰暗,人心原來是可以這樣精細的謀劃算計的,儘管我無法猜透它全部的過程,卻依然為那隱藏在華麗宮殿中的恨意而心悸,它躲在看不見的地方,伺機而動,我為宛寧日後的宮中歲月懸心不已。
後宮又恢復了往日的沉寂,在被高高宮牆所隔離的一方狹隘世界裡,哀怨閒愁是所有生活的感情,宛如囚禁在籠中享受榮華富貴的金絲鵲一般,被人羨慕的只是外表。
早被嬋娟誤,欲妝臨鏡慵。承恩不在貌,教妾若為容?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憶採芙蓉。閒暇之時,除了追憶無法回頭的青蔥歲月,只有調脂弄粉,穿針引線或淺做丹青,聊以打發寂寞漫長的光陰。
我很少再出宮門,整日看書做畫習字下棋,餘下的辰光全部放在了滿院的花草之上,整日和那些美麗卻沉默的生命在一起,內心滿滿的寧靜,帶著淡然的笑容。
冬去春來,轉眼又是一季,三月初,紫禁城裡破天荒的飄起了小雪,細細碎碎的揮灑,輕柔的叫人止不住的心疼。
佟妃別有心裁的自制了帖子請我賞雪,淡粉色的雪濤箋上正是佟妃一手大氣磅礴的字型,上書:“三月桃花雪降,值此難得一見之景,恭請吾友四貞,琉璃亭內賞雪品茗。”
穿過景仁宮後院的月洞門,隱隱傳來悠悠的琴聲,飄逸絕倫,我駐足聽了半晌,卻是漁樵問答,不禁莞爾一笑,對玲瓏道:“除了你家主子,再無他人配彈此曲。”
玲瓏卻是茫然不解,笑道:“奴婢可不懂,四格格說好必是好的了,格格快請吧,主子吩咐不許奴婢們過去伺候聒鬧。”
我頜首,緩步走過去,生怕驚擾了她彈琴的雅興。
佟妃盤膝坐在鋪了錦墊的地上,纖纖素指嫻熟的在琴絃上飛舞,我自在一旁的繡凳上坐了,這才細細打量她,上頭只著了件杏子紅的褂子,繫了一條撒花百蝶黃裙,梳了兩個橫長髻,日永琴書簪斜斜插在發上,倒是手腕上戴了只碧透通亮的玉鐲,越發襯的膚色白皙滑膩。素齒朱唇,倒不象是金尊玉貴的皇妃。
我禁不住在心中嘆息,此等脫俗靈氣之人實不該在宮中冷卻了紅顏,只能彈著隱晦的曲子去輾轉述說如絲縷般細膩的心思。
半晌,一曲終了,佟妃方淡笑道:“見笑了,多日不彈,手指都生疏了。”
我抿了一口茶,輕笑道:“餘音繞樑,三日不絕亦不為過,何必如此自謙。”
她站起身來,坐在我的對面,俏然一笑,指著方才彈的琴道:“你可知它叫什麼?”
我小心將之託起,摩挲一番,疑惑道:“莫非是清絕?”
她眼中毫不掩飾的讚歎,點頭道:“好眼力。”
我輕手放下手中的古琴,道:“相傳,吳錢忠懿王善琴,派遣使者去尋良木製琴,使者到了天台寺,夜晚借宿在廟裡,因聽到瀑布聲,早起觀之,在瀑布下淙石處,有一屋柱向陽而立,猜想是桐木,於是買下屋柱,用刀削開,果然內含桐木,用了一年的時間,才製成兩琴,一為洗凡,一為清絕,為曠世絕品。”
佟妃嫣然巧笑道:“果然是內行之人。”
:“班門弄斧才對,只是不知你從何得來?”我隨手捻起一枚果子,不經意問道。
佟妃卻沉默起來,只雙手極其溫柔的來回撫摩了琴面,彷彿生怕碰壞了星點,素日略有些冰冷的眸中竟有些溫暖的笑意,一瞬間的工夫,又是淡漠無比的神情,懶懶說起了閒話。
我心中雖疑惑,卻也不再問下去,這宮裡的女子啊,大多有著千迴百轉的心思,只能深深埋在心底某個角落,無法暴露在人前,甚至連自己都是不敢面對的。
正說笑著,乳母帶了三阿哥過來,玄燁快滿一歲了,前幾個月剛學會走路,這會子瞧見了額娘,竟甩開乳母扶著的雙手,咧開嘴笑著往亭子裡跑過來,乳母只嚇的魂不附體,在後頭追著叫:“小祖宗,你慢著些,當心啊。”